“嗯,宏儿给太后讲一声就走啦。”他跑到太后床前,俯下头去,小声地在她耳边说话,“太后,宏儿去打猎啦,一会儿就回来。”然后,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才跑开了。
那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一直连绵到山上,孩子先是拉着罗迦的手,并排走在一起,那么亲昵,不时还仰着头,仿佛在问他什么。他也笑着回答,明显地是朗声地大笑,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到了狭窄处,宏儿便放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
一切,都是似真似幻的。
直到那笑声完全走远了,她才慢慢地走到门口。门也是原木的,非常厚实,是山里的那种红木做成,上面有门闩。
她拉开门出去,才看清楚整个这栋屋子的格局,那是一座小小的道观,有约莫五重进出,自己身处的位置,在道观的最深处,也是地势最高的地方。外面是长长的走廊,约莫有一丈多宽,下面是很庞大的花房,花架,小雨的时候,都无法浸透下来。
过道上还有长长的条凳,可以闲坐,四周都很干净,显得纤尘不染。
再侧面的斜坡宽廊檐下,她看到隐隐的侍卫们,都是自己带来打猎的。他们都在外面守着,她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是从服饰判断出来的。
一阵风来,阳光金灿灿的,很有点天气晚来秋的清凉,爽透。但是,寒意却非常深浓了。
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关了门。
仔细地看内设,屋子很大,左侧的隔壁开着一道门,她走过去一推,就开了,里面是一个稍小的卧室,案几上摆放着几样小玩意,被子褥子都是新的,十分洁净。尤其是床板内侧的木板上,放着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青绿的翠竹枝条和红叶轧成的各种小蚂蚱,小动物之类的。昨夜,宏儿便是睡在这里的。
她缓缓走回来,这才听得角落边沿,咕嘟咕嘟的声音,原来是一个小壁炉上架设着的沙灌,临时放在这里的小架子,厚厚保温的篮子下面,有四碟东西,而罐子里轻轻沸腾的肉汤更是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旁边有干净的碗碟,筷子,显然是放置着,便于让屋子里面的人随时可以吃喝。
再看旁边,还有一个很干净的大木盆,靠在一块一丈见方的干净石屋角落,有干净的石板掀开,往下流出水去,显然是一块很天然的浴室之类的。旁边的架子上,放着洁净的帕子,洗漱用品。
芳菲躺了两日,浑身几乎要发霉了,口干舌燥,又苦涩,见了旁边的青蒿水和漱口牙具,赶紧先洗漱。后来,忍不住,还是走到门边,仔细插好了门闩,才回到浴室。
大木桶非常厚,外面裹着厚厚的一层熊罴,盖子也很厚实。她掀开的时候,伸手进去一试,里面的水还有点发烫。
身子慢慢地进去,浸入温热的水里,但是,头却不敢沾染半点水,甚至腿上的一些淤青,和手臂上的擦伤。但是,她顾不得了,还是泡在里面,只让头露出来。
但也没有泡得太久,不一会儿便起身擦干了身子和头发。
旁边放着干净的衣服,是小鹿皮的薄褥子镶嵌在里面,粗糙,不分男女,她拿起来穿在身上,一试,倒也蛮合身。
旁边一盏青菱镜,镜花缘里朱颜瘦。
她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微微错愕。这是自己么?那么苍白的脸,失神的眼睛,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子苍老的憔悴——老了!
自己已经老了!
往日的白皙莹润,少女风姿,上辈子就过去了。
镜中,只是一个被岁月摧残了许久的少妇——甚至少妇都不是,是一个逐渐走向衰老的妇人了。
男子三十而立!可是女人,过了三十岁,便以鲜花凋零一般的速度,飞速地谢去。一点儿,也没有挽留的地步。
这么多年的劳心劳力。
眼看着宏儿从牙牙学语的小婴儿到现在快6岁的小少年了。
自己,岂能不衰老呢!
按照昔日宫里的规矩,过了三十岁的女人,能受宠的,基本上很少很少了。基本上就是摆放着做一个装饰品而已。
后面,摩肩接踵的,便会是真正二八芳龄,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
男人六十岁的时候,照样可以肆无忌惮地拥抱十五岁的少女;
但是,女人呢?
她微微咬着嘴唇,想得出神。
直到嘴唇有点发疼,才看到镜子里的女人,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再也没有了昔日的红润艳丽。
自己一生最好的青春,就这样过去了。
她忽然无限惊恐,是那种早就淡忘了的惊恐——忽然死灰复燃,猝不及防,几乎将她击垮。
不,自己岂能如此?
岂能?
她慌忙地拿起旁边的木梳,仔细地梳理自己的头发。幸好头发还是乌黑发亮的。头发梳好,盘好,她看到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她好奇地打开一看,里面摆放着一点儿胭脂水粉。已经很陈旧了,不知放了好几年了。但是,都是新的,从来都还没开封过。
她不管还能不能用,拿了点胭脂水粉涂抹在脸上,唇上。很淡的一层。她看到镜子里的女人,忽然眼睛亮起来,恍恍惚惚的,仿佛那个20岁的少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梳妆打扮”,第一次涂抹了口红,第一次听到人家说:“打扮漂亮了才能留住男人的心。”
如果打扮漂亮了,真就能留住男人心的话,这世界上就不存在负心人这一说法了。
她呆了一会儿,又轻轻地将嘴上的唇红擦掉,但是,没有擦完,还有淡淡的一抹红,看上去,仿佛是一个苍白到了极点的人,不小心磕碰出来的一滴血。
她一狠心,一抬手,将唇红擦了个干干净净。
一身干净了,精神也清醒了不少,方才觉得非常饥饿。整整两日,都靠那些奇怪的药物为生,此时,闻到罐子里肉汤的浓郁香味,急忙坐在桌子边上,揭开盖子,先盛了一碗汤,才看旁边的四个小碟。
其中三碟是风干的鹿肉丝,熊肉丝,还有一叠是烟熏的野猪火腿。只旁边的一个深一点的碗里,是温热的白色的东西。她端起来,一股熟悉的香味,甜甜的,喝一口,竟然有点儿像燕窝,都是,又不是燕窝。
她一口气把这碗东西先喝了,这才开始对付熊肉骨的肉汤和几碟肉丝。熊肉的味道最好,鹿肉丝也不错,野猪切片大火腿有点儿粗糙,但是,比家养的猪肉更有嚼劲。
不知不觉间,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把这些东西都吃光了。
太饱了,旁边有茶杯,是上等的陶瓷茶具,有北武当的秋茶,她掰了一大块放在茶壶里,拿到火炉上烧开,顿时,一屋子的茶香。
喝了两大杯浓茶,感觉消化了不少。
这才将这一壁单独的壁炉的门关上,整个里面,便成为了一间很独立的大卧室。
她在铺着虎皮的大椅子上舒适地坐下来,旁边摆放着很多经卷。她随意拿起一卷经书翻了翻,道家的,佛家的,但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脑子里一直很飘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也不愿意去想,脑子里是潜意识地打定了主意,过一日算一日。
仿佛已经死过去了一般。
摔下去的一刻,猛虎扑上来的一刻,谁就那么肯定一定不会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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