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根本没看那些琳琅满目的补品,食物,只是盯着他的眼睛:“陛下,你答应我!”
弘文帝心如刀割。
答应,自己怎能答应呢!
“陛下……”
孩子也不安起来,悄悄地蹿住她的手,而她耳边悄悄地说话:“太后,你先歇歇吧,宏儿喂您吃东西好不好?”
芳菲的目光看向他,孩子还不知道,这太子的意义何在,到底他当或者不当,有什么关系。这些,他统统不知道。
可是,她知道。心里一直提着最后一口气不肯罢休,便是因为如此。
自己若是不在了,谁肯护持他呢?
“芳菲……”
她听着这个声音,却没有看他。这声音太过的情深意浓,完全是她陌生的一个人,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芳菲……你别担心宏儿……”
他是明白的。
弘文帝,他完全明白。
她的惧怕,她的担忧;她这些日子的心血耗尽,他统统都明白。就因为明白,所以才更加心碎和恐惧。
他在床头坐了,轻轻扶起她,柔声道:“芳菲,现在什么都别想,只好好休养吧。剩下的,交给我……”
这一瞬间,他说的是“我”——而非朕。
甚至他穿的衣服——也不是那么正式的皇帝服,是一身随意的衫子,就如他在太子府的病床上的时候。
某一刻,芳菲有点不太认识这个人。
也没有怎么看他。
是宏儿紧紧拉住她的手:“太后,你先休息啦……宏儿会一直陪着您的;父皇也说,他会一直陪着您的。”
芳菲眼前一黑,仿佛无穷无尽的疲倦再次袭来,就像一个怎么都睡不醒的人。终日的卧病在床,终于将最后的心血都彻底劳损。
她躺下去的时候,心底还在想着此事。
只是宏儿不能当太子了!
这是她心底挂念的唯一一件事情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宏儿当太子。
非常疲倦,说不出口。只能闭着眼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方。就如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对于在何处停下来,都彻底迷茫了。
耳边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透过精雕细琢的木格子窗户,看到的是一望无际连天的雨幕。
已经是冬天了,很快,便会降下大雪了。
她闭着眼睛,已经传出微微的呼吸声。
弘文帝凝视着被子下面这张惨白的脸和她枯瘦的手;昏迷不醒的这半个月多,她已经彻底变了一个人,仿佛是一条冬眠的蛇,第一层皮已经褪尽了。
整个生命,都呈现出一种衰败的情态。
但有所求,他已经无法不依从。
只是让宏儿不做太子——只是这一条。
那是一种挖心裂肺的痛苦——只要宏儿不做太子了,自己和她,自己和孩子之间,还能剩下什么呢?
这一辈子,真的是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难道人到中老年了,反而把一切的情谊都全部失去了?
甚至孩子的目光,也是微微瑟缩的。
他的手也是凉冰冰的。
他把孩子抱起来,放在床上,一起依偎着他的母亲。孩子紧紧地拉着母亲的手,悄悄地抬头问他:“父皇,你不要生太后的气好不好?”
“哦。没有,宏儿,我没生太后的气,以后,都不会跟你们生气的。”
孩子有点开心了,小小声的:“等太后醒了,宏儿会告诉她的,让她知道,父皇已经变了,父皇已经不会跟我们生气了……”
孩子也是怀着小小的私心——希望父母都互相妥协,各自让一步。
宏儿的声音温柔得出奇:“宏儿,你告诉太后,父皇会永远爱宏儿,永远都不会改变。”
语气甚至是充满了一种哀求和卑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面对自己的儿子的时候,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孩子当然不觉得这有任何的不妥,只觉得父皇此时才像自己心目中的父皇了。
夜深了,孩子早已沉睡。
弘文帝却辗转反侧,根本难以入眠。
黑暗中,怀里的女人身子很轻,纷乱的头发全部扫在自己的身上。甚至他紧紧握住的手,也变得枯瘦。这一夜,分外的寒冷,也许是感觉到了寒意,她的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甚至宏儿,也悄悄地瑟缩,直觉地靠过来,整个人完全霸占在了父皇的怀里。她也和宏儿一样,就如两个小小的孩子。
曾经那么固执,那么强悍的女人。
这一辈子,弘文帝第一次觉出这样的感觉——此时,她是多么可怜,甚至微弱得跟宏儿一般。
不过是小小的孩子一样。
女人,孩子,都需要自己,都依赖着自己。
他紧紧搂住她们,觉得自己的身子比火还烫。因为能够温暖他们,为他们提供遮蔽而觉得自豪。
一种真正属于男人的自豪。
他心里忽然充满了勇气,贴在她的耳边,柔声道:“芳菲,以后,你就好好休息,一切都交给我,行不行?”
行不行呢?
她在半梦半醒里辗转,自己也不知道。
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躺在什么地方。
而且,对于能不能醒来,能不能再有未来,都不在乎了。
快到天明的时候,她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开满鲜花的小径,穿一身黑衣服的女孩子,背着采药的背篓。
那个时候的日子,何等的无忧无虑?
那才是自己一生之中最最快活的时候。
甚至超越了后来的一切人生。
她甚至在梦里笑起来。
弘文帝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怀里的女人满面笑容,深深沉睡。孩子也醒了,惊奇地看着太后:“父皇,太后在笑耶……”
“芳菲,芳菲……”
他柔声地叫她,她睡得非常沉,但是呼吸很弱。
弘文帝知道这是心力劳损过度的原因,长叹一声,将她好好地放在床上,才和儿子起床。
用过早膳,宏儿问:“父皇,我们今天干吗呀?”
“父皇看一会儿奏折,一会子就陪你玩耍。”
“好耶,我先去做功课。”孩子吐吐舌头,“我前几日没做功课,太后好了会检查的。”
弘文帝一笑,他对儿子倒没有那么严格。但觉孩子幼小的时候,能玩儿就玩儿,岂不是最好?但是,对于儿子小小年纪也有这般自制力,他当然很高兴,鼓励他:“宏儿,你做完功课后,今天下午,父皇教你玩儿一个新游戏。”
“好耶。”
孩子拍掌欢呼,蹦蹦跳跳的。
父母对孩子最好的赏赐,当然不是大的宅院,也不是金银财富,更不是封号领土——而是陪他玩儿。
只是真心真意地陪他玩儿,给他讲故事,陪着他。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整整一上午,弘文帝都在看奏折,孩子就在他旁边做功课,写大字。他一直安安静静的,有时,火炉里会发出噼啪的轻微的声音,他就抬起头看一下,总发现父皇非常的认真,而且,有时眉头是紧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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