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的确,弘文帝就是如此想的。
那是心中一个未解的谜团。
越是到了最后,越是不甘心。
神仙!
神仙爷爷到底是谁??
他信步上去。
这是换了一条便道,尽管早草丛生,却不如当初那条路的险峻。侍卫们一点也不敢大意,一个个摒神凝息,听着山间林里,猛兽隐隐的呼啸之声。
正是夏末,草深果子开始成熟,猛兽正是吃得最肥壮的时候。
弘文帝低喝一声,大家放慢了脚步,静悄悄的。如山中的一次探险。
远远地,几间道观在外。
色彩并不艳丽,也很朴素,几进的院落,正中供奉着道家的历代著名人物。
这里,弘文帝已经来过一次了。
但是,却一无所获。
这一次,他悄悄地来,心里,砰砰砰的,仿佛一次意外之中,意料之外的拜访——越是走近,越是不安。
远远地,道观里传来钟声。
晨钟暮鼓。
夕阳在天。
一切,显得那么落寞。
弘文帝倏然停下脚步。
他屏住呼吸,阻止了侍卫们。
自己悄然快步到了前面的山腰。
那是一颗巨大的古松,只差一只仙鹤,便完美无缺了。
他不敢高声,不敢再往前一步。
因为,他看到一个人,站在孤独的山间,远远地眺望。
他的身影,和古松的褐色,浑然一体。
那么沧桑。
因为是背对着,弘文帝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看到他的停止的腰身,和雪一般白的一缕头发,随风飘荡,那么凄凉。
山下,便是层峦叠嶂的宫殿。从上到下,太后的慈宁宫、玄武宫、然后是群臣的宫殿……他在看着哪里??
仿佛他一辈子都站在这里,从不曾挪动过一下脚步。
神仙!
那雪白的头发。
仿佛是一种最好的证明。
弘文帝心里颤抖起来。
第一次!
第一次如此靠近——一如当年滴水崖边的一场偶尔的恍惚。
当初只是一场梦而已,不料,如今,就在自己的面前。
只隔着背影,和他头上的大大的斗笠。
仿佛,他终年累月,都戴着这样的斗笠。
这是为何?
那是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熟悉到了,他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感觉。
他轻手轻脚地,靠近。
不知为何,带着一种敬畏的心理。
因为,那背影熟悉。
那感觉熟悉。
其实——他也是自己想见一面的人。
哪怕是最后一面。
可是,此时,他偏偏停滞不前,仿佛是一种积压在心底很久很久的羞愧。
忽然想起芳菲、想起那个缠绵的夜晚……想起父皇!
父皇!
自己的父皇!
从绝境中,把自己一步一步,扶上皇位的人。
此时,父皇的陵墓在哪里?
仿佛早就明白的——为何芳菲那般拒绝自己。
一次一次,纵然是初恋的男人,也丝毫不会感觉到留念——甚至违背了人之常情。
他以往想不透的东西,此刻,仿佛忽然都明白了似的。
心境,豁然开朗。
古松下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的背影忽然变得那么僵硬。
就如一个偷窥者——仿佛自己才是偷窥者,看着这满地的热闹。
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昨日?今日?或者一种预感?
今年夏天,他们来得很晚——几乎是刚才到北武当。为的是等待太上皇帝陛下的凯旋而归。所以,连北武当的度假惯例都改变了。
他心里,不知道是妒忌还是悔恨。
也许,这些都不是,只是没来由的伤感。
仿佛隔了很久很久,千年万年,都见不到那两个人——芳菲,宏儿……曾经那么多年,他可以朝朝暮暮,明里暗里,看着他们,关心他们。
不料,这一年过去,再见,却是如此遥远。
天知道,为了等到这个夏天,他已经煎熬了多久。
所以,一听到消息,竟然不敢出去——甚至连宏儿都不敢见上一面。彼时彼地,她已经是太皇太后,宏儿已经是小皇帝,就算要相见,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心里,苦涩得难受。
可是,再大的苦涩,怎么及得上身后的这脚步声?
那是一种可怕的直觉。
仿佛一个被窥破了底细的人。
仿佛一个被抓了现行的人。
他听出这样的脚步——轻飘的、中气不足的、甚至带着一丝jing惊惶……天啦,那是自己的儿子!!
是自己的儿子!!
他竟然没法回头。
身子,一直靠着古松,宁愿自己,从未来过这里——宁愿这里,决不是皇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
但是,脚步声已经那么近了——近得如一场战争。
然后,无声无息的。
弘文帝悄然跪了下去。
膝盖,压着很多茂盛的草,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仿佛是一场令人心碎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