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问这个问题。
临终的时候,他只是要一个答案——才能伴随他此后,千年万年的幽冥岁月。
芳菲泪如雨下。
也许是滚烫的热泪滴在他的脸上。
弘文帝的眼神更加清醒。
将她的脸庞也看得更加分明,甚至她的已经开始纷乱的头发——灰了——她的已经开始灰下去的头发。
就如她这个人。
这么多年的忧心的岁月。
他伸出手去。
脑子里,家国天下,父皇,儿子……江山社稷,都变得非常遥远。只有这一个女人才是真实的。
只有她,才是自己眼前不虚幻的存在。
“芳菲……芳菲……”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紧紧地将他抱住。
连门外的大臣,连这皇宫,连一切,都忘记了……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他。
就如第一次的相逢。
她低下头去,凝视着他的眼睛。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真诚——一辈子也不曾说出口的压抑心底的秘密。忽然变得不在乎,无所顾忌,一如当年在太子府,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弘……我爱你……一直都是爱你的……”
是的。
一直都是爱的。
从少女时代的初恋,到冷宫里的友爱——再到儿子出生之后的怨恨……
哪一样,不是充满爱呢?
但是,他并未听她的这句话,也许,对他已经失去了作用了,他只是看着她的头发,眼神里,无限的哀悯:“芳菲……可怜的芳菲……今后,只有你辛苦了……”
他什么都不在乎。
如果她能站到顶端——他便宁愿让她站上去。
他和他的先祖们都不一样。
他已经无可防备。
就连心灵,也开始变得软弱。
一如对她的亏欠。
有风吹过。
门枝桠的。
也许,还有孩子低低的哭泣声。
但是,谁也无心去关注儿子了——在二人的世界里,连儿子都被彻底忽略了。
弘文帝的目光,从芳菲的脸上移开,很快又收回来,依旧落在她的脸上——红颜依旧,憔悴依旧……
只是那些岁月呢?
“芳菲……可怜的芳菲……可怜的宏儿……”
他临终,只是可怜她。
可怜自己的儿子。
“芳菲……”
这句话,在喉头滚动。
再也没有出来的力气。
然后,就如一段琴弦,到了末期。高音上去,尾声下来,余音袅袅,却戛然而止。
弘文帝的声音,忽然消失。
窗外,忽然更明亮了一点。
芳菲的心跳,一瞬间也停止了。
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一瞬间,弘文帝忽然变了——变得那么年轻,那么英俊——就如当年初相逢。
她惊奇地看他。
觉得那么喜悦,那么惊喜。
甚至他的手,都是暖和的,牢牢地覆盖在她的手上,一直没有松下去。
她甚至觉得,他才刚刚睡着。
大病初愈,一觉醒来。
就如一个玩笑。
一段盛年的玩笑而已。
她低下头去,靠在他的身上。
很疲倦,眼睛是闭着的,仿佛能听到汩汩的声音,是那些血脉,从他的身上,缓缓地,缓缓地,最后地流去……
慢慢地,在她的怀里,心跳,开始平稳……平稳地,平稳地下去……
再也没有了……
她觉得自己也没了心跳。
连悲哀都没有了。
只是合身下去,跟他一起,躺在床上。
门外,有儿子的哭声。
模模糊糊的。
她听不见,也感觉不到——连母亲的职责都忘记了——
甚至,比罗迦当年的死,更加困惑——当年,自己是不知道,一切,有通灵道长。
今日,什么都没有,一切最后的诊断,完全出自自己。
连作假的机会也没有。
惟其如此,才没法流泪了。
她睁大眼睛,空洞地看着这间黑咪咪的屋子。
多少次,弘文帝渴望着自己能和他一起这样躺在这里——她都知道;但是,当她第一次躺在这里的时候,也是最后一次了。
甚至,连弘文帝最后的手足,也开始冰冷。
很冷的压在她的胸口。
就如他的彻底冷去的脸,和最后的呼吸:“芳菲……可怜的芳菲……”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不像罗迦,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要照顾他的儿子——
弘文帝,他在最后一刻,连儿子都忘记了。
他们两个,都把孩子忘记了。
门外,孩子歇斯底里的痛哭。
他再是早熟,再是帝王,也无法掩饰了,他终究是一个孩子——他藏在门缝里,一如其他的小孩子,看着父皇倒下去,太后倒下去……
他冲进去。
一把抓住父皇的手。
冰凉的手。
“父皇,父皇……”
他被这冰凉,震撼得浑身颤抖。慌乱中,拉太后的手,呜呜的哭泣:“太后……太后……我害怕,宏儿害怕……”
太后的手也是冰凉的,甚至眼睛都是闭着的,没法睁开。
他惊吓过度,用尽了全身力气——天啦,谁个小孩子,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最亲的人,都这样冰凉?
“太后……求您了,太后……宏儿害怕,害怕呀……”
他哭得声音都没了,身子一软,咚地栽倒在地上,头磕破了,也不觉得疼,再一次跳起来,狠狠拉住了太后的手,拼命地拉她:“太后……太后……宏儿害怕,宏儿害怕呀……求求您了……父皇……”
滚烫的眼泪,甚至他额头上磕破的血迹,都涂抹在芳菲的脸上。
她在迷迷糊糊里被惊醒,仿佛一个人,独自被拘禁了许久,魂魄正要飞散,却被强行拉了回来。
她跃起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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