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速度那么快,几乎全部在灰衣甲士的目光之下,彻底退出了灵台。
外面,涌上来的御林军,彻底将他们缴械。
众人忽然跪下去。
黑压压的一堂。
小皇帝侧脸,看着太后——看着她一直拉着自己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微微的汗珠已经消退了。
她的脸上带了一丝微笑,很快,便消失了,变得非常平静。
小孩子的心里,第一次闪过一种奇异的成熟:只有实力的对比,自己才能站在这里,对大臣们说话。如果实力不足,哪怕是皇帝,也算不了什么。
他悄悄地,将太后的手拉得更紧一点儿。
可是,太后却将他的手轻轻地放开了,目光非常温和,非常镇定。
她看一眼倒下去的政敌们,再看自己的儿子——他站稳了!
直到此刻起,自己的儿子,总算坐稳了这把龙椅。
孩子从她的目光里得到了力量,声音更是中气十足:“把陆泰和拓跋微利压下去。”
众人再次色变。
要抓什么人,如何发号施令,小皇帝如背熟了一般。
他本是个傀儡——冯太后的傀儡!
但是,此时,他发言的那种不属于小孩子的气势,眼里闪烁出的自然的喜悦情怀,甚至悄然地依偎着冯太后的那种无言的亲昵——都表示,他不是傀儡。
他绝对不是谁的傀儡!
反而是冯太后,苦心孤诣。
是的,芳菲等这一刻已经很久——这是一颗比陆泰更加刺眼的钉子。
从罗迦当年突然遭遇三王子的毒袭,到弘文帝当政时,好几次的阳奉阴违……因为宗子军,一直控制在这几个人手里,成为腋下之患。
到了自己的儿子的时代——便再也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但是,她还是没有开口,平静得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插曲。——尤其是那几名联名威逼过她的大臣,更是冷汗直流。
她却举重若轻,一挥手,头顶的弓弩手们退下。
大家都看着她——但是,都跪在地上。
文武大臣们,济济一堂,第一次,跪拜的是太皇太后本人。
“众位爱卿平身,先帝的烧灵仪式,继续!”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众人起身,李冲和王肃立即上前,此时,烧灵仪式,已经到了尾声。
小皇帝披麻戴孝,扶着父皇的灵柩,绕灵三周,明日某个时辰,就要入葬后山,和先帝爷爷埋在一起了。
哭声一片。
开始了今天臣子们的第一次痛哭——孰真孰假,不必在意,一个过场,总要走完。
芳菲依旧站在高台上,看着熊熊火焰里,眼光有些恍惚,仿佛弘文帝的脸,在火光里冉冉的——她连跪拜他都不行——她是他的“母亲”——母亲没法跪拜儿子。
她终于潸然泪下。
身子微微转过去,走到了幔幡处。
风吹起来,熙熙攘攘的,将幔幡吹得很高,遮挡了她的身子,也遮挡了她和外臣的视线。
她一个人,置身在一个阴风灿灿的世界。
只有外面,那对铜墙铁壁一般站着一动不动的灰衣甲士。
一如刚才大臣们的震撼,惊愕之下,连京兆王都来不及发出任何的抗议,俯首臣服。
此刻,光线忽明忽暗,阴风一阵一阵。
从她的距离,到那个人的距离——不到一丈。
他依旧背对着她,仿佛背对着整个的世界。
只有他的银发,随风飘起来,那么长,仿佛要牵挂到她的一身惨白的孝服。
他一个人,站在这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芳菲看着他——太久了,久得她想不起来,自己曾几何时,距离他这么近过。
又是一阵风来,她看得那么清楚——一行水滴,从他的面上飞速地滑过。
他在流泪!
这样的一个人,在流泪。
她忽然想飞奔过去——那几步的距离,不足为惧。
她需要奔过去,紧紧拥抱他!
哪怕只是轻轻地,轻轻地拉一下他的手。
那是一个女人的孤独——站得越高,高处越是不胜寒。
从此,没有弘文帝,没有敌人,没有对头——也没有了爱人,关切的人,庇护的人——孤儿寡妇——
谁知道这么漫长的岁月,一个女人那种孤寂的痛苦?
她方觉得软弱——无论打败了多少政敌,都无法让内心安宁的那种女人的软弱——
她往前走几步。
他浑然不觉。
三步之遥。
她停下来,忽然失去了勇气。
无声无息地停在他的后面。
他遽然回头,看到她满脸的泪水。
头发凝结在素白的脸上,和泪水一起,模糊了眼睛。
可是,她却看不清楚他——太模糊了。
一切都模糊在朦胧的泪水里。
就如一场午夜梦回时的场景——期待了许多年,幻想过无数次地相见——直到某一个,真正地在梦里出现,竟然无论怎么睁大眼睛,也看不真切。
她的身子微微哆嗦。
穿过无尽迷蒙的眼神,看到他的白发——那种银白的头发,一缕很长地垂下来,也许是风把它吹乱了,也许是岁月把它扰乱了,跟这无尽的命运一样——只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怎样令人心碎的时刻?
何况,他只能远远地站在场外——如一个无关痛痒的人,一如一个侍卫——连靠近多看一眼,把丧礼上的人看得真切一点都不敢。
四周那么安静。
四周那么模糊。
她看不清楚他;也不知道他能否看得清楚她。
芳菲的脚步不敢再挪动,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切——一眨眼,一切便要消失,就如无数次,他曾经消失过的一般。
她要张口,但是,嘴唇微微抖动,发不出声。
只有手,悄悄地,无意识地伸出去。
几乎要抓住什么。
却是他的一个转身——啊,他转身了,他竟然如没有看到过她一般。
她心如刀割,勉力地睁大眼睛,狠狠地摇头,要将自己从梦幻里清醒过来——这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罗迦,他岂能如此轻易地现身?
不,他不会这样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可是,她岂肯罢休?
就如当年她如何地要拒绝他一般——坚韧地,拼命地,忽然要向他靠近。
她冲过去。
三步的距离,天涯一般,一个声音响起,是路过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