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啊,神仙爷爷是很好很好的。
给自己做弓箭,木马,不辞辛苦地教给自己本领,带自己玩儿……甚至自己第一次“骑马马”,都是他教的——是他匍匐在地上,驮着自己。
很长的时间,他在神仙爷爷那里,感受缺席的父爱。
但是,神仙爷爷终究不是父皇。
尤其是这一年的父皇,自从自己登基之后,他对自己付出的那种呕心沥血的关爱,教导……那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
就算神仙爷爷也不行。
可是,太后的目光……呀,那目光,为何那么充满了期待?惶惑?
孩子微微地咬着嘴唇,很慎重。
超出了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深思熟虑,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宏儿……”
太后的声音飘飘忽忽的,有些无力。他的脑子里也晕乎乎的。
孩子的脑子里,不知为何,浮现起当日太后坠落山崖的场景,神仙爷爷准备的鹿皮靴子,熊皮衣服——呀,连太后的都准备好了!大小刚好合适,他暗暗地,一直在奇怪,为何连太后的都准备得那么充分?为何尺寸都那么合适?
还有太后喜欢吃的东西,每一样,都是神仙爷爷亲自准备,他甚至都没问过太后,也没问自己,就明白得一清二楚,每一次端上来,都是符合太后心意的。就像在慈宁宫在吃饭一样。
甚至好几次,他看到神仙爷爷,长久地凝视着太后——给太后唱歌,弹奏,那么小心在意地照顾她,他哈哈大笑,那么快活……甚至不像初次相逢的陌生人。
他第一次见到神仙爷爷这么大笑,欢乐,无比的快乐。
以前,为何就不会这样呢?
这是一个秘密,他从不敢问出口的秘密——而且,明明他偷偷看到太后见了神仙爷爷,却为何蒙着眼睛,装作不认识?
他们两个是认识的——早就认识的!
但是,为何装作不认识?
还有,还有……
他在平城皇宫的祭堂里看过的画像——先帝爷爷的画像。
呀,记忆忽然涌上来,他是那么聪明早慧的孩子——先帝爷爷,和神仙爷爷,那么相似!太相似了。
他心里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如果回到平城,自己一定要再去看看那张画像。
不对,是在这北武当,要再见一次神仙爷爷。
神仙已经很久很久不露面了——
他对平城的画像,印象非常深刻,因此,i心跳更是加速……就如一个小孩子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但是,以他的理解力,却串联不起来,模模糊糊的,很含混,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能想起父皇临终之前的悲哀和痛苦……父皇走得那么凄凉。
还有一幅画像……悄悄藏在父皇寝宫的一幅画像,很多年了,纸都泛黄了,他要求跟他合葬。
这样的事情,他没法要求臣下办理,只悄悄地叮嘱自己的儿子办理……这也是一个秘密。是他亲自将那副画像悄悄地藏在父皇的灵柩里面——那是太后的画像啊!
父皇甚至临死,都在叮嘱自己,一定要照顾太后,听太后的话——只因为,父皇是那样的喜欢太后!
对,父皇喜欢太后。
这不是秘密。
他很早很早就知道。
他一天天长大了,就连父皇的悲哀愁苦,就算不完全明白,也是懵懂一二的。
他忽然无端地觉得愤怒,自己也不能理解的那种愤怒,本能地,要维护自己的父皇。
他沉思……
芳菲在他的沉思里,更是惊惧。
看到一个小孩子沉思,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他微微皱眉的样子,眉目之间,简直和弘文帝一摸一样。
她更是不安,声音也软弱下去:“宏儿……”
宏儿看她一眼。
此时,竟然出奇地感到不悦——因为太后那样急切的眼神而不悦。
芳菲看到他的眼神游弋,心里更加恐慌,竟然不敢再追问下去。
“宏儿……神仙爷爷是极好极好的,你都忘了?”
孩子的声音淡淡的:“太后,我还是觉得父皇最好。这天下,没有任何人能比父皇更好了!”
这天下,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比父皇更好了!
这是他得出的结论。
甚至他微微往上翘的嘴唇,薄薄的,带着好看的味道——却是淡淡的残酷——属于早慧的小孩子的那种残酷。
芳菲拉住他的手,慢慢地浸出汗水,身子却很冰凉。
那是一种无形的失落,无形的恐惧,仿佛在祈求一件事情,最终遭到了拒绝——而且是在弘文帝的陵墓之前。
她垂下头,不看儿子的眼神,也不敢看弘文帝的陵墓。
地下的青草,一片一片的倒下去,只铺上坚硬的花岗石。
人生,如何不是这样?
柔软易折,只剩下这坚硬无比的冷漠。
夕阳西下,暮色深沉。
四周开始阴森森的。
孩子疲倦得已经无法支撑了,“太后……”
她的声音很虚,但是很温和,还是紧紧拉住儿子的手,柔声道:“宏儿,我们回去吧……”
孩子一直都紧紧攥住她的手,丝毫也没放开过。芳菲悄悄地看他疲倦的小脸,心如刀割——他还那么小,还不到十岁的孩子,他唯一的依靠只有自己。无论何时,无论什么情况下,自己都不能让他失望,绝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