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易反驳,无可奈何地摸摸自己的头,忽然说:“那多可惜?做了道士和尚,就没法骑马、打猎啦……”
小叶伽的眼睛更加明亮:“骑马么?我很喜欢……我以前也经常骑马的……”
宏儿好奇了:“你也会骑马?太后说,南朝人是不怎么会骑马的,对了,南朝人自己写诗说,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就是说,南朝当将军的,都好多不会骑马,见了马嘶就会吓晕……”
他一边说,一边看小叶伽的手,如一个专家一般,权威地评估。
那是一双修长而漂亮的手,就如他整个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漂亮。
那双手,他可以辨识出,是拿过马鞭的。
小叶伽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固执地:“南人的确很多不会骑马,但是我会。”
“哈,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有三匹非常好的马,一匹是大宛来的汗血宝马,一匹是安特烈国王送我的雪里红狮子马,还有一匹是我父皇留给我的……叶伽,我送你一匹好不好?这样,你就可以和我一起骑马比赛了……”
小叶伽稍稍犹豫了一下:“可是,道长不会允许的。”
宏儿一挥手,非常豪气:“没事,道长会听我的。如果他再不同意,我就叫太后去说,太后说了,就没人敢反对啦……”他得意洋洋,是小孩子的那种本能,“你放心,只要太后答应,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小叶伽的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并非是羡慕他有三匹宝马,而是他好像有一个极大极大的靠山——太后说,太后怎么,太后出马……
他很陌生这样的情感,低低地问他:“太后一切都会听你的么?”
“当然。我每次说什么,太后都会听。太后最爱我了。”
小叶伽脸上羡慕的神色更加明显,微微低着头。
宏儿好奇地问:“你没有太后么?……呃,我是说,你没有妈妈么?”
小叶伽摇头,明亮的眼睛变得有点黯淡:“道长说,我要是有妈妈,就不用做道士了。如果我不做道士,就没有饭吃。”
小孩子的同情心被激发出来,宏儿拉着他的手,笑嘻嘻的:“没关系啦,你跟着我,太后见了你,一定喜欢。太后还会做许多好吃的,下一次太后再做拔丝苹果的时候,我就叫你一起吃,可好吃了……”
“拔丝苹果是什么呀?”
“是太后才会做的。其他人都不会……”
……
不知不觉之间,两个小少年聚在一起。
他讲的是北武当小皇帝的趣事轶闻。
他讲的是来自民间的各种风土人情,千奇百怪,南朝繁华,南朝战乱。
两个人,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却如此投缘的互补。
直到夕阳彻底西下。
小叶伽想起什么,匆匆的:“我该回去啦,晚上还要念经,做晚课。”
宏儿有点失望,但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小伙伴,匆匆地往山顶的道观跑去。他就连跑路的样子也很气派,长身玉立,有一种在少年人看来,特别气质,特别美好的东西。
彼时,他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他也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次的交集,便是以后一生,彼此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
山风,变得微微凉了。慢慢地,有秋天的味道了。
聊天的小伙伴不见了。宏儿觉得孤独,这才想起,放眼寻找太后。
可是,哪里都没有太后的踪影。
太后不是在后山散步么?
以前,太后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去先帝爷爷的陵墓之前。
现在,也在哪里么?
他赶紧往上走。
先帝爷爷的墓碑前,空空如也。
巨大的坟墓广场旁边,是父皇的新墓碑,就那么和先帝爷爷一起,只从侧面看,是退后了三尺的,为的是表示对先帝爷爷的尊重,表明自己绝不敢和先帝爷爷并列。
他对先帝爷爷没有任何的情感,但是,看到父皇的新坟,却忍不住悲从中来,跑过去,跪在他的面前。
守陵的人急忙跪下:“陛下,您怎么来了?”
但是,他根本不想和这些人说话,哭道:“下去,你们都下去。”
再小的孩子也是皇帝,没人敢抗拒,纷纷退下。
夜色越来越苍茫,宏儿一个人跪在父皇的坟前,心里凉冰冰的,太后呢?太后到底去了哪里?
他悄然地回头,四处张望了一下。
守陵人退下去了,四周空荡荡的。
这诺大的广场,散发出一种死亡的气息,高高的拱门,巨大而巍峨的石碑,就连树木都是森严的,没有任何的色彩。
他忽然觉得非常孤独——没有父皇,没有伙伴……现在,太后也不在了。
“太后……太后,你在哪里?”
他喊起来,完全是本能的,带着小孩子的恐惧。
可是,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谁也不知道太后去哪里了。
他着慌了,“太后呢?你们去找太后啊……快去啊……”
守陵人不敢不从,四散分开。
但是,他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也不敢离开坟墓太远。
冯太后不可能失踪,只以为是小孩子的一时胡言乱语。而且,他们也没身份去寻找。
大家生怕小皇帝发怒,都悄悄地躲着。
但是,宏儿并不知道。
可怜的孩子见众人散开,夜色幕黑,四周见不到一个人,陪伴自己的,只有无比的冰凉的夜晚,甚至连随从都没带。
他和太后一样,每次上山的时候,从不让随从跟来,他们都在山下。
心里一乱,就更是增添了恐惧。
尤其是山风吹来,呜呜的,像无数的妖魔鬼怪在黑夜里叫嚣。
他紧紧地抱住父皇的墓碑,忽然哭起来:“父皇……父皇……您去了哪里?你出来啊……求求您出来……太后也不见了,我要太后……我要太后……父皇,您快来陪陪宏儿……”
但是,父皇已经不可能回答他了。
只因为父皇出征前的几个月,那样地宠爱他——真真是肆无忌惮地娇宠着,无论他怎样地玩儿,调皮,父皇都从不会责备一言半句。他那么耐心,那么细致,把一生的温情,全部付给儿子了……因为如此地被爱,才格外的怀念。
父皇不见了——自己再也得不到这样的宠爱了。
就因为父皇不见了,所以,分外地依恋太后,她已经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自从父皇死后,自从遭到陆泰等大臣的威逼之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自己离不开太后,一天也不能离开她。
可是,太后,也依旧毫无消息。
他完全失去了依靠,只知道紧紧地靠着父皇冰冷的墓碑——小小的心灵,从未体验过如此无依无助的感觉。
太后到底去了哪里?
难道不要宏儿了么?
他几乎惊跳起来,难道太后不想要自己了?
但是,却失去了分寸,在风的呜呜声里,在墨色幽灵出没的坟墓里,他竟然不敢动,一动不动地,只依靠着冰冷的石壁,连骨子里的勇敢都忘记了——面对敌人的时候,可以勇敢;可是,面对这一片坟墓,双腿却软了。
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父皇……父皇,求求您啊,您回来……您叫太后回来……太后不见了……太后不要我了,你们都不要我了……父皇,求求您啊……我要太后,我要太后……您快叫太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