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面对你那毫无波澜的、漠然的目光和冰冷的语气。
小剑,昨晚可能是我们自那个暑假分别之后,最美好的一个夜晚了吧?我们一起看了一部精彩的话剧,一部名为无厘头搞笑喜剧实则悲剧的电影,一起喝了咖啡,吃了宵夜,一起顶着刺骨的冷风在东方明珠广场等候新年钟声的响起……我们把以前约好要一起做却没有机会做的事情全都做了。当喧嚣散尽的时候,你在我家楼下看着我窗户的灯光,站了起码两个小时吧?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门口附近看着你,只要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我会扑进怀里,告诉你我不去日本了,我留下来陪你。可是,你始终都没有回头。这似乎早已成为你的习惯了,你离开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回头看一眼后面的。可是你知道当时我的心有多痛吗?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却浑然不知!
你要走了,我也要走了,你要去俄罗斯,我要去日本,从此天各一方,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我不知道该留下点什么给你作纪念,也许你根本就不会在乎吧?在我身上,你还在乎的东西真的太少太少了。我给你录了一首钢琴曲,还记得你第一次来上海去我的学校找我时,我弹奏的那首曲子吗?没错,就是《绿袖子》,我把它录下来给你,我们在这座城市的故事是从这首钢琴曲开始的,现在也应该用它作为结尾,但愿这份纪念品能让你稍稍在意。
我不能再写下去了,我必须停止那混乱的念头睡一会儿,不然我连早上起来去机场赶飞机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这样吧,再见。
永远爱你的女孩,写于1998年的最后一天,1999年的第一天。
信看完了,萧剑扬怔忡良久,才苦涩的笑笑,重新将信折好,放入口袋中。他发动汽车,退出停车位,朝停车场出口驶去。他顺手打开收音机,这是陈静留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他想听听。陈静不会知道,他不是不在乎她,他在乎,她的喜怒哀乐痛,他都在乎,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十二年的征战、杀戮生涯,一次次躯体与心灵的致命重创,已经将他的表达能力给剥夺得差不多了。
一阵沙沙的倒带声过后,悠扬中带着伤感的钢琴声响起,与之一起响起的还有陈静的歌声,她给这首钢琴曲填了词并且谱了曲,他是第一个听众,也是最后一个:
你送的鸢尾花早已经枯了
你教的那首歌我学会弹了
风把旋律吹乱了心又随风飞走了
我的手指弹着弹着想起你了
习惯在你手心练习那首歌
习惯有你指尖轻轻跟着和
歌里不再有你了你还在回忆住着
愈想忘了愈会记得有你多快乐
挥别春天的绿袖子
秋天开始爱成飘落的叶子
你的左手有我许多没写完的字
独奏的绿袖子
是我一支钥匙锁着想你的住址
我会记得曾经有你爱我一次
……
很忧伤,曲子忧伤,歌词忧伤,陈静的声音更加忧伤,只听了几句,萧剑扬就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了。
飞机沿着跑道风驰电掣,一路加速。
陈静漠然看着窗外的景物远去,当飞机离开地面后,她收回目光,打开了萧剑扬给她的信。
萧剑扬的信很简短,只有一句话:
小静,愿你一世无忧。
陈静怔怔的看着这一行字,无声的苦笑。
一世无忧?怎么可能呢?他不会知道,他是她的阿波罗,失去了他,她的生活就失去了阳光,只剩下寒冷和晦暗,这叫她怎么一世无忧?
是的,他不会知道,他从来就没有尝试着重新了解她,就像她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一样。他不会知道她从不信鬼神的她为了他变成了虔诚的基督教徒,每周都要去教堂为他祈祷;他不会知道,得知他在抗洪中受伤后她不顾一切坐火车去看望他,却缘悭一面,只能失魂落魄的回来,回到上海后还大病了一场;他不会知道……
他不会知道,陈静一直都爱着他,很爱很爱。
车开出了停车场,仿佛有心灵感应般,萧剑扬靠边停下,透过车窗望向天空。
天空中,一架波音747呼啸着爬升,冲向八千米高空,他的爱人就在那上面。他的目光一直追逐着它,下意识地向着天空伸出手去,似乎想抓住什么,又像是想将它拽回来。然而高速飞行的飞机不会在意一个渺小的人类的感受,就这样越飞越远,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几个小时后它将抵达大海彼岸的日本,陈静将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
春天快到了吧?春天的日本,濑户内海有温泉,富士山东上有樱花,都是非常美好的,可惜,这些与他无缘。
飞机上,前排,一个乘客闹了起来。这是一名退伍军人,左手受过重伤,没了大半个手掌,脾气坏得可以,一会儿嫌座位不舒服,一会儿嫌位置不好引擎太吵。坐在他身边的妻子始终带着温柔的微笑劝慰着,像在哄孩子似的。宁夏都有点看不过去了,问那相貌平平但脾气极好的女子:“为什么事事都迁就他?他根本就是无理取闹啊。”
女子深情地看着在自己劝慰之下消停下来了的丈夫,笑:“他啊,就是个被军队宠坏了的孩子,除了哄还能怎么样?”
陈静的心好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很疼。
萧剑扬……何尝不是一个被军队宠坏了的孩子?苏红早就意识到了,所以宠着曹小强,这位女子意识到了,所以宠着脾气坏得可以的丈夫,可为什么,她就没有意识到呢?
宁夏注意到不对,轻声问:“小静,怎么了?”
陈静说:“没什么,眼睛有点不舒服。”
用力扭过脸去,还是笑,还是笑,眼泪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