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宋江和西门庆言语争锋,互不相让,晁盖便大笑道:“两位兄弟不必争了!四泉兄弟只不过画了一张圆桌而已,又不是甚么劳民伤财的大工程。咱们梁山上,有的是木头,三不值二,就把这张圆桌做起来啦!若说失了威严甚么的,哈哈!我晁盖本来就没什么威严,倒要看它从何失起!哈哈哈哈……”
西门庆听晁盖既如此说,自然住口不再争讲,宋江却是愀然不乐,心中暗道:“我只说借排座次的机会,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势力初步培植起来,却不想西门庆这厮搞出了一个甚么圆桌,却硬生生地把我的图谋破了去,岂不可恼?偏偏晁盖却对此人言听计从,看来若不快快收服此人,于我独尊梁山的大计,实属不利。”
想到此,宋江低了头,心里好生盘算,等一下要怎么样折服西门庆,化之为自身的臂助。
晁盖既然准了西门庆圆桌的议案,那众好汉的座次也就不用排了,大家随意散坐了,便摆上庆喜筵席,自有小喽罗在下面大吹大擂助兴,大家吃喝起来。
一边吃喝,一边说起江州之事,宋江便对众人借题发挥道:“小可酒后,在浔阳楼上题了两首诗词,不合口气大了些,因此吃官府物色了。拿到蔡九知府座下时,那知府却说宋江上应着东京来的童谣,是甚么——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祸乱梁山泊,扰攘在山东——耗国因家木,家字头加一个木字,乃一‘宋’字;刀兵点水工,水字旁加一工字,乃一‘江’字,硬说我宋江将要倚梁山泊而起,纵横山东,撼动这大宋天下——这却是从何说起?”
宋江言语间似有遗憾,但脸上却不由得露出骄矜之色。如依童谣谶语之言,他宋江乃是得天命之人,连皇帝都有份做得,区区一个梁山泊第一把交椅,又算得了甚么?今日在这里坐了第二把交椅,实在是受天大的委屈了!
说完自己上应天命的童谣谶语之后,宋江偷眼打量座上众人,却见江州和黄门山的众兄弟,无不脸色大变,看着自己的目光中,九分九都是恭敬,剩下一丝是畏惧,便是李逵那等浑人,都有些目荡神移起来;反倒是梁山泊众兄弟,脸色变幻间却显得有些古怪。
西门庆把杯而起,向宋江道:“公明哥哥,且满饮此杯,小弟有话要说。”
宋江见西门庆向自己敬酒时,低眉顺眼,神态间无比谦恭,不由得心中一喜,暗道:“看来,这西门庆听到我上应天命,已经被我折服,且待我再施展出那条妙计,其人必然死心塌地,为我所用!”
心中想得快乐,宋江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外谦内傲地道:“四泉兄弟有何言?尽管说来,难道小兄我还会怪罪你不成?”
西门庆举壶又替宋江斟满,正色道:“公明哥哥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大丈夫,既然说不怪小弟,小弟我就放心了,请哥哥再饮一杯!”
宋江听了心下得意,这第二杯酒喝得加倍的痛快。饮尽后,见晁盖吴用等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躲躲闪闪,忍不住心里犯起了嘀咕,问道:“众家兄弟,你们如此看我宋江,却是何意?纵然我宋公明上应天命,但我这颗心,还是和从前的宋江一样,都是个真的!”
西门庆早又替宋江斟起了第三杯酒,笑道:“公明哥哥稍安勿躁,天王军师他们那般看你,其中却有个缘故。公明哥哥且饮了这三阳开泰的第三杯,再听小弟我与你慢慢说来如何?”
此时,不但宋江心下好奇,旁人也是急不可待,黑旋风李逵便敲着桌子道:“我的娘欸!西门庆哥哥还不快说,真想要急死俺铁牛不成?”
宋江一口吞了第三杯酒,照杯道:“四泉兄弟,这便请说!”
西门庆冲着晁盖吴用那边点了点头,这才开言道:“此事还得从今年闰四月说起。公明哥哥刺配江州,路过梁山,兄弟们留你入伙,你却百般不从,没奈何,小弟我只好施展出一条釜底抽薪的计策来。”
众人都知道西门庆智计多端,听到西门庆使计,无不精神一振,齐声问道:“却不知是怎样一个釜底抽薪?”
西门庆看着宋江,用九流演员的身段躲出了三步,这才道:“小弟禀过了天王哥哥和假亮先生,乔装改扮成一个测字的江湖术士,便上东京走了一遭儿。那开封府是天子脚下,万物繁华之地,小弟在那里厮混了一个多月,每日弄些糖果,勾搭着城中小儿,传唱童谣多首,那几句‘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祸乱梁山泊,扰攘在山东’,其实就是小弟我流传出来的!”
“啊?!”江州和黄门山的众好汉听了,无不愕然。再看宋江,已是失魂落魄一般。
过了好半晌,宋江才涩声道:“原来……原来那童谣,却是四泉兄弟你……你编出来的?”
这几句话听在众人耳中,充满了被欺哄后的愤懑,只有宋江和西门庆知道,那其中更多的是真相挑明,幻想破灭后的无奈与失望。
西门庆按捺下心头的冷笑,毕恭毕敬地抱拳道:“哥哥休怪,那童谣正是小弟所编。哥哥既然不弃朝廷,小弟只好让朝廷弃了哥哥,这才能把哥哥赚上山来,同聚大义!”
宋江在刚才西门庆给他斟酒之时,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表示敬意,以后就一直站着。这时听了西门庆所言,忍不住颓然摔坐回椅上,惨笑道:“好一个‘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祸乱梁山泊,扰攘在山东’!好一个足智多谋的四泉兄弟,你杀得我宋公明好苦哇!”
晁盖急忙将吴用一拉,二人来到西门庆身边,三人并肩而立,向宋江齐齐一揖。这正是:
只道奸雄得天命,实为公子展奇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