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乞命!若得手下超生,回到京中,愿尽献家财以资军食!”
西门庆叹道:“金钱万能,但买不得性命,终是一大遗憾!来人,拉下去!和他那批阉子阉孙都送进讲武堂新兵训练场里面!”
道太监手刨脚蹬,涕泪横流,挣扎着不肯被揪走:“西门庆!枉你称义薄云天,贪了我们的金宝,却来黑我们的性命——我等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西门庆冷笑道:“那些金宝,是你们祖传的?还是你们赚来的?你们从万民手中抢来,我再从你们手中抢走,将来施善政还于万民,正是天公地道!你莫忘了,这里是梁山!是报应之地!我西门庆与腐谋皮多日,今天终于到开剥的时候了!往炼狱里挣扎去吧!”
一声喝下,小喽罗将软瘫如泥的宫太监和哭吼叫骂的道太监尽皆拖了出去。嘈杂渐远,屋中却是鸦雀无声。
转回头,西门庆对众人笑道:“在下不是圣贤,翻起脸、赖起帐时也是不认人的。”
一句话,说得众人的心又提回了嗓子眼上。毕胜爆喝一声:“西门庆!你几个意思?”
西门庆悠然道:“我的意思是——禁军可以回家了。不是上西天回老家,而是回东京开封府,和家人完聚!我们梁山既然擒得你们一次,便擒得第二次,不信邪的,下回尽管来试!”
禁军众将听着,半喜半疑,却听西门庆又问道:“禁军已放,其余杂军却又如何?尔等愿走还是愿降?”
除两万禁军外,还有关胜原来统率着的一万五千名河北、山东人马。那些领兵将领不象禁军那样多家人牵挂,又怕了西门庆手段,唯恐一个应对不好,脑袋就此搬家,那便万事休矣,因此众人齐齐下拜:“我等愿降!”
西门庆道:“愿降者交出随身印签,协助梁山整顿旧人马。强壮留下,老弱沙汰,梁山自有妥善安置。既上梁山,规矩不同以往,诸人须当仔细!”
一片唯唯诺诺中,西门庆转入后堂,自有小喽罗各引禁军与降军将领去安置。
西门庆说到做到,接下来的几天里,禁军分批发了川资路费,放他们回乡。轮到鄷美、毕胜时,西门庆亲自将一对木盒子交到他们手上,言道:“宫、道二佞贼头颅在此,望两位将军回到开封府,寄语东京**——终有那么一日,万民攘臂,奸贼无处藏身,只好做鬼无头矣!”
离梁山远后,鄷美、毕胜打开匣子,正看到宫、道二太监的人头完完整整地搁在石灰冰麝里面,眼珠直暴凸出来,眼眶里死后特有的那层翳膜翻起来都遮盖不住,面目之间更是凝结了数不尽的惨毒之色,也不知临死前经历了怎样的凄风苦雨,倒也难为了两位公公的一派娇身贵肉。
阖上木匣,鄷美、毕胜二人对视一眼,再回望梁山,都不由得感慨万千,说不尽是甚么滋味儿。叹息良久,二将引兵迤逦南去了。
最后一个被放走的禁军,是梁山围营时,被吊入马棚的那个敢战小卒。西门庆命人将他带来,问道:“你深陷重围,不降也就算了,为何还口出对梁山的不逊之言?”
小卒昂然道:“你们背反朝廷,是当世的反贼,我是天子的兵,当然要恨你们!骂你们!剿你们!”
西门庆变脸道:“你当我面还敢如此猖獗,莫非不怕死吗?”
小卒啐道:“死又怎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等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还来剿你的梁山!”
西门庆不怒反笑:“好!有尿!是条汉子!死都不怕的人,还怕说实话吗?我问你,你父亲是当官做宰的吗?”
小卒摇头道:“不是!我爹就是一种地的!”
西门庆又问道:“那你爷爷定是朝中做大官的了?”
小卒再摇头:“我爷爷若有福做官时,我爹也不种地了!我跟你说吧——我家祖上十好几代,都是庄稼把式出身!”
西门庆奇道:“既然你一家种地的命,你怎么当上禁军的?”
小卒傲然道:“是某年我家乡发水,俺们全家逃荒,天子开天恩,招青壮吃粮当军,将我列在头等,选进了禁军里,我一家人也跟着有了嚼裹。受人点水之恩,当思涌泉相报,天子的恩德,咱是报不尽的,你这厮敢令天子烦恼,就是我的大仇人,纵做了鬼也要来剿你!”
西门庆击拳道:“壮哉!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方不负活人一世!但是——若认错了恩人,报错了仇人,又当如何?”
小卒便铁青了脸道:“你这厮,胡说些甚么?!”
西门庆止住了左右喽罗蠢蠢欲动的惩罚行为,从容言道:“我来问你,你说你家乡发水,你可知为何发水?”
小卒愕然半晌,才喃喃地道:“天老爷想要发水,哪个神仙还犟得过他?”
西门庆摇头道:“天灾之说,只好骗骗蠢人罢了,那是**!老百姓交了税金,本来有一部分应该用来整理堤防、疏浚河道,但当官的贪赃枉法,把那些钱都吃进他们肚子里去了,要不然,他们哪里来的一身油脂油膏?堤不修、河不浚,夏汛秋汛时自然发来了大水,苦的是千千万万的百姓,当然也包括你一家的老少!”
小卒想了半天,终于点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打小我太爷爷爷爷就给我讲那些收租税的如何刮骨,小时我眼里也见过几回——只是,我们交的租税居然应该拿去修河?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
西门庆道:“这道理正是最基本的人情,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小卒低了头,喃喃道:“这些浅近的道理,怎的鄷将军毕将军他们不跟我们说?”
西门庆便道:“他们当然不会跟你们说了。难道他们说,上到皇帝,下到官吏,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你们老百姓泥腿子的血汗钱?取之于民,须当用之于民,自古有道的朝廷,都是如此;若取之于民,而用之于一人、一派、一撮奸党,那就是无道的民贼独夫,是万众的仇人!可叹,你被贪官昏君逼得逃荒,还有无数人也被他们逼上梁山,今天你却拿刀弄杖,来这里剿我们!如此自相残杀,正是亲者痛而仇者快啊!”
小卒的脸又青了,大声道:“胡说!胡说!纵然贪官是我的仇人,但天子却对我家有天高地厚之恩,哪容你这厮在这里血口喷人?”
西门庆叹道:“贪官是谁惯出来的?当皇帝的甘于享受贪官献上来的供奉,明知这些供奉里调和了不知多少血泪,但因为美味,所以眼开眼闭,姑息养奸,从此天下贪官上行下效,**日多,庶众被敲骨吸髓,民生日苦,终于有一天逼上梁山——这些,都是天子纵容的罪过啊!”
小卒大叫道:“我不听!我不听反贼的说道!”
西门庆再不打话,安排人把他送出了水泊,塞给他盘缠钢刀,然后道:“你若无胆,便径回东京去,寻机再来剿我;你若有胆量有担当,就四面八方走一走,瞧瞧世上的老百姓是怎样一个活法!十年之后,咱们有缘再会!”
那小兵呆了半晌,接过钢刀缠袋,不往南回东京,径向北去了。这正是:
且于水浒息波浪,又向青州觅风云。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