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惊天动地,又不知是哪一个胆上生毛的吆喝了一嗓子:“这样忠奸不分的朝廷,养它何用?不如反了,抢太守回来吧!”——万众一声应和,张家三兄弟眼看就是个弹压不住——一来不想弹压,二来真的弹压不住。
党世雄等一干押解官兵齐齐色变——如果一城的老百姓都奔出来了,踩也把他们踩成肉泥!但就在党世雄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坐着的张叔夜从囚笼中站起来了。
他只用一声断喝就堵住了济州城门——“我张叔夜是否有罪,自有官家明断!尔等欲犯上作乱,是要逼吾早死么?”
众百姓听着,再不能稍动,皆拜于尘中,痛哭失声,街道尽湿。党世雄趁着这个空儿,赶紧推了囚车,如丧家之犬一样跑了。
心有余悸的党世雄跑到了郓城县后,心终于放下了一半儿。郓城县是个小县分,在这里,那些刁民们能翻起多大的浪花来?
党世雄错了——这里的人民虽比不上济州城那么稠密,但他们却有一个好县令时文彬。
时文彬在郓城县令这个位子上,已经开了两任了。第一任交接时,正好赶上晁盖黄泥冈上劫了蔡京的生辰纲,从上到下那些官儿们都倒霉,偏巧他调任走了,算是好人有好报,逃过了一劫。
但是,时文彬是清官,没钱,平日过年节寿庆,他虽然也去拜见上官,却送不起礼,只跑不送,原地使用,后来梁山周围的官们实在卖不出去了,上司们一商量,把时文彬这人再打发回老地方,继续当他的郓城县令去吧!
回到郓城的时文彬,受到了郓城人民的热烈欢迎,毕竟碰上一个清官不容易啊!说实话,在梁山脚下当清官比较容易,因为地面上没人敢横行不法,出头的椽子都让梁山横在前头砍了,时文彬只要一门心思给老百姓办实事儿就行,所以他的积极性很高——当了一辈子官儿,还是在贼寇脚下干最痛快啊!
没想到,今天碰上了一根出头的椽子——党世雄。
党世雄推来了关押着张叔夜的囚车,命令时文彬,安排地保去敲锣,安排人手往囚车上投垃圾,安排人控诉张叔夜的罪状——在他看来,这些小县令就是走狗,他这个高太尉的心腹人只要哼一声,小县令们就只有奔走趋奉的份儿。
但时文彬不是那些小县令——当他看清楚囚车里坐着的人是谁后,他怒不可遏,以手指点着党世雄的鼻尖儿骂道:“尔何人哉?敢如此欺凌一州父母?!”
可惜他这书呆子气发作得不是时候——在济州城下吃了瘪、自我感觉丢了面子的党世雄一鞭子抽了过去,大骂道:“反了你啦!老爷这回不但要欺凌一州父母,连你这一县的父母也一块儿欺了!”
济州城下失了面子,就在郓城县里找回来!这是党世雄一生中所作出的最错误的决定。
他下令把时文彬也关进囚车木笼——反正笼子够大,只关张叔夜一个纯属浪费——然后摇摇摆摆游街去了。谁知就惹恼了郓城县里的一筹好汉。此人非别,正是当衙的都头插翅虎雷横。时文彬是雷横的老上司,二人相处愉快,党世雄将时文彬如此作践,雷横如何容得?
愤懑之下,雷横跑回家里,二话不说,先跪倒在老娘面前,叩头不起。
这一下却把雷妈妈吓了一跳:“横儿,你又惹下甚么祸事了?”
雷横沉声道:“娘啊!孩儿并未惹祸,而是准备惹祸——娘你不知道,咱们县里来了个高俅手下的狗官,叫甚么党世雄的,用一辆囚车盛了咱们济州张太守不说,还把咱们时县令也捉了去,关车游街,如此折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孩儿虽鲁莽,也知道张太守是好官,时县令是好官,如今的好官,都被关进笼子里去了,是汉子的,谁能忍得?娘啊!孩儿大胆,要让党世雄那狗官吃上一闪,只是怕老娘受了惊吓,因此才有这一跪——娘啊!儿说完了,您老人家大发慈悲,准孩儿放手一搏吧!”
听了此言,雷妈妈伸手将雷横扯起,斩钉截铁地道:“孩儿啊!你做的是正事!张太守、时县令那样的好官,岂能受狗贼的侮辱?你自去行事,休以我为念,你娘年纪虽老,但筋骨还健旺,拄个拐杖,紧走几步,也上梁山去了!”
雷横又惊又喜,想不到老娘不但允了自己去,连抽身退步的道路都想好了,当下问道:“娘!您怎么突然想下要上梁山了?”
“嗐”了一声,雷妈妈叹息道:“我总是放不下当年西门大官人和地厨星的功德炊饼啊!索性这回上了梁山,仗着你的脸子,再向他们求些儿来佛前上供也好!”
雷横又问道:“娘啊!这屋子咱们走了,你真舍得?”
“糊涂!”雷妈妈训斥儿子道,“梁山和郓城县就这么一捻子近,等梁山打跑了这些官匪,你老娘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有甚舍不得的?”
说起,雷妈妈收拾个小包袱,拄了拐棍撮风一样去了。雷横呆在那里,想像着老娘对水泊边梁山掌船的小喽罗叫道:“我是上梁山大寨入伙的!”——那时船上的人肯定要象下饺子一样往水里掉哇!
雷横摇摇头,把胡思乱想都摇走了,起身去找老搭档美髯公朱仝。朱仝武艺在自己之上,有他帮手,救张太守、时县令又多了五分把握。
寻到朱仝屋子里时,就见朱仝正在收拾东西,一见雷横,面色郑重地道:“兄弟来得正好,我有话对你说!”
雷横见朱仝把大攮子正往腰里别,心下蓦然起了奇异的共鸣,便笑道:“哥哥请讲!”
朱仝便开门见山道:“党世雄那恶贼欺吾郓州县人太甚,我欲前去对付了他,救张太守、时大人出来,我知道兄弟你家有老母,不同我这无牵无挂之人,因此也不去拉你一同动手——但若有个响亮,还望兄弟看在昔日情份上,莫要出手拦我!”
雷横听了,嘿嘿一乐,却把衣襟一翻,亮出腰上一排猛虎獠牙一般的匕首来。朱仝见了先是一愕,四目相视间,猛然心意相通,二人皆是哈哈大笑。
笑罢,朱仝叹道:“兄弟有此义胆,却奈老母何?”
雷横便吐了口气,恨道:“娘的!真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我老娘已经收拾包裹,先我一步上梁山入伙去了!”
朱仝听了,差点儿被自己的一口口水呛死,咳嗽了半天,才道:“这……连老妈妈都坐不住的世道……唉!出毛病了!出毛病了!”
雷横便摩拳擦掌地道:“哥哥你这不是废话吗?好啦!咱们现在怎么干?党世雄那厮带着千多人,附近又有一个朝廷的节度使领兵镇着,咱们要怎么才能收拾了党世雄,还要把两位大人救出来?”
朱仝却不比雷横的热血冲动,其人是个有谋算的,早已胸有成竹,听了雷横的话,心下更定准了三分,当下决然道:“兄弟,你我须当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必然叫狗官落胆!”这正是:
只说好汉投水浒,又见老妪上梁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