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绝对应付裕如,但耍起嘴皮子辩论起道理来,灌口二郎神可就茶壶里煮饺子——有货倒不出来了。正当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却听西门庆又从容请教道:“敢问长者,精忠报国四字中,‘国’字何解?”
这一问却问得突兀,虽然周侗宗泽都是文武全材,岳飞少年聪慧,此时却也不由得一愣。这国之一字,浑然天成,它就在那里,只要一个人还没有被利欲熏心,自然心爱之,自然思报之,又何必画蛇添足地去强做解人?
但现在西门庆有问,却又不能不答,宗泽略一思索,便道:“国者,便是我中华上邦,便是我大宋天朝!你我既为大宋子民,便当爱之报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此而言,岂有它哉?”
西门庆再施一礼,正色道:“晚辈且有一得之愚,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侗和宗泽又对望一眼,周侗便抬手道:“学无分前辈晚生,如有心得,但讲何妨?”
西门庆点头,侃侃而言:“晚辈若说错时,长者休笑——国之义,大矣哉!晚辈觉得可分为四个方面——民族、领土、文化、王朝。”
听西门庆如此开宗明义,周侗、宗泽、岳飞俱是精神一振,静待下文。武松则心下松了一口气,只是看到西门庆那神采飞扬的样子,他就突然有了信心——三弟舌锋一动,天下谁能抗手?
却听西门庆道:“民族者,国之血脉也!自古以来,我中华兼容并蓄,以纳万邦,德望所至,边荒倾心,于是归化中原者,世代不绝。细算起来,便是今日之辽夏吐蕃乃至大理高丽,又何尝不是我中华民族之组成?辽者,夏商相争时败入遐荒之大夏者后裔也;西夏者,其祖元昊,本就为中国子民,只不过其人假势立国,如今边境交锋,实兄弟之争也,不足为外人道;吐蕃者,自唐时文成公主和亲,血胤岂非一脉?大理开国迹近西夏,属中国子民更不待言;高丽者,本为汉郡,其祖皆中国子民之身也!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终有一日,四夷重归,方为中国一统!”
西门庆这一言虽是临时而发,细节处有不到的地方,但言语间却正搔着了周侗、宗泽心中大一统的痒处,二老不约而同地跳起身来,大声喝彩:“说得好!”
却听西门庆又道:“领土者,国之骨肉也!骨肉丰润则国强,骨肉侵削则国瘦。汉唐盛世,则骨肉丰润之时也;今日此时,则骨肉侵削之谓也!何言侵削?外有边敌,内多贪腐,国欲不瘦,可乎?好男儿当不令国瘦,更要保国肥,方不负一腔热血,大好头颅!”
小岳飞在旁边听着热血沸腾,忍不住握拳作势亢声道:“还我河山!”
听着这千古一时的言语,西门庆心潮澎湃,感慨万千,长叹道:“精忠报国,还我河山——武穆之志也!”
看着岳飞和西门庆相视而笑,周侗宗泽不由得暗叹:“唉!这番雄心壮志,当今朝廷是没有的!”
西门庆再道:“文化者,国之脊梁也!我中华能令四夷宾服,被尊奉为天朝上国者,皆因文明一脉相承,虽经挫折,世所不移——潜移默化之下,才涌出众多英雄豪杰,或存亡续绝,成周公伊吕之功业;或开天辟地,振唐宗汉武之雄风——文化之功,岂可没乎?”
周侗宗泽听西门庆“开天辟地,振唐宗汉武之雄风”之言,色变而垂头不语。
西门庆又道:“王朝者,国之毛发也!人生于天地之间,血脉、骨骼、脊梁者,皆不可易!唯毛发一类,剪而复生,无关宏旨!国之四维亦如是——民族是神圣不可征服的!领土是神圣不容侵犯的!文化是神圣不许玷污的!何谓神圣?即上顺天心,下应地理,中合人和,为万众所共同仰望遵守!至于王朝,则并不神圣。须知天子无世袭,有开国之英主,就有亡国之独夫,若不恤人民,只知贪渎横暴,改朝换代又何足为奇?王朝更替,如旧发之剪,新发之生,所亡只是一家一姓一党一派,并非亡国灭种,实在无需大惊小怪。”
周侗宗泽听着,皆无言以对;岳飞则暗暗点头;武松看得分明,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西门庆最后总结道:“精忠报国,亦是神圣之理。但这报,报的是民族!是领土!是文化!并不包括统治的王朝。当然,如果一个王朝政治清明,好男儿自当报效,但这时我们万众一心,维护的依然是这个国家的神圣组成部分,而不是一家一姓一党一派的荣华富贵!以一家一姓一党一派之私利,赫然凌驾于民族、领土、文化之上者,非报国之人,实戕国之贼也!”
周侗、宗泽听着,冷汗涔涔而下。二老对望一眼,突然一齐离座向西门庆拜倒:“两个老朽枉生于人世,直到今天,才醒悟到甚么是真正的精忠报国!先前得罪之处,还求公子宽宥!”这正是:
昨日水中捞月影,今朝火里种莲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