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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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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的这一声哼笑里,才有了欣慰与赞赏。

    胤衰奴默默地听,记下这些天书般的言语,恰逢谢丰年脚步轻松地出来,脸上色明媚张扬。

    侧眼看见胤衰奴,谢丰年步履不停,桀骜地伸出一根手指隔空重重一点他,如同警告,扬长而去。

    允霜开口向主子复命。

    “胤郎君请进来。”谢澜安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迎到檐下,语气无奈,“舍弟顽劣,教郎君见笑了。”

    这样的客气于二者身份而言,堪称怪异。

    穿着麻鞋的胤衰奴容与一瞬,慢慢走入窗明几净的堂厅。

    按他的礼,他向谢澜安颔首,嗓音迤逦如歌,“多谢女公子为小人护住邻里。”

    “郎君别拘礼,我字含灵。”谢澜安已从下人口中得知他早上未进饮食,在他雪色的脸上定了定,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那双修长的手临近,胤衰奴后退一步,未让她触到自己。

    谢澜安眉心微动,也不迫他,顺势回手自己喝了那茶,喝的时候心想看他如此应激,庾洛神究竟对他做过什么

    他不坐下不近人,谢澜安却不委屈自己,坐在案几后头,托腮看他“你别紧张,我吧”

    她与他的前尘,实不是三言两语解释得清,谢澜安想了想,索性说些能让他放松的家常“我听说挽郎这行的规矩,是不沾殓尸抬棺的,是吗”

    她举手投足间皆是弛逸的风姿,令人不敢亵渎,胤衰奴后背发紧。

    寻常老百姓尚且忌讳生死,她这般门楣的人,与他闲谈这种事,难道不嫌晦气吗

    到底有何目的。

    “小人幼时多受邻居照顾,偶尔会帮邻里治丧。”他僵硬着手脚,字音从喉咙间挤出。

    然而他有一副得天独厚的好嗓子,即使熬了一夜,无热食入腹,亦不见丝毫喑哑,这是自小吟唱挽歌练就出来的本事。

    谢澜安略晃了下神,手点盏沿,“只是邻里吗”

    胤衰奴长睫低垂,笔直的鼻梁边有了影。他家从祖上便做这一行,有时遇到亲友死绝、无钱下葬的绝户尸,也会帮手抬去义庄。

    但这种倒胃口的话,不会是眼前贵人有兴趣听的,他也没道理对她有问必答。

    一念未歇,胤衰奴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有时遇到无钱下葬的绝户尸,也会帮手抬去义庄。”

    胤衰奴眼神空白。

    下句一定不

    “一口最便宜的薄棺也要几百钱,不便宜的。”谢澜安感慨,“小郎君心善。”

    “是草席。”胤衰奴下意识接口,说完,他自暴自弃地别开了头。

    谢澜安瞧着有趣,只是怕惊飞枝头的鸟,没敢取笑。她心中欸欸一叹,那想必她前世的着落,便是一张草席吧,草席很好了,胜过土亲肤,狐狸食。

    一张草席不过十文,可这十文,要怎样还呢

    她正色面向胤衰奴,收敛了散漫之色,“小郎君,不论你信不信,我待你并无恶意。昨晚之事,你就当合了眼缘,你来贺我生辰,我交你这个朋友,如此而已。日后你若遇事,记得知会一声,我便相助。原想着”

    说到这里,去大市采买的婢女束梦挎着一只菜篮,忽匆匆跑进正院。

    见女郎有客人在,她规矩地驻在外廊,一张秀脸上却满是焦急。

    “何事,说。”谢澜安扬扬下颏。

    “娘子朱雀桥、朱雀桥”束梦咽下一口唾沫,激动万分地说“刚刚有一个叫什么芝的校事府校尉,在朱雀桥头,口称他是顶替兄长,女扮男装在桥头上脱冠散发,天哪,好长的一把长发她还声称要挑战女郎你,争一争谁才是真正巾帼不让须眉”

    朱雀桥,其实是横亘于秦淮水上的一座舟船相连的浮桁,人来人往,商船如织,消息传播最快。

    贺芝身着武将官服,眉目英毅,立在桥头,抽出府署配发的环首剑映日一挥,反手割断发带,高声道

    “贺芝本名贺宝姿,顶替孪生兄长入校事府五年,今自白于天下。闻谢澜安乃女中才子,不知盛名之下,其实可副我欲与她一较高下,请京都父老在此做个见证”

    “来得好”

    谢府,谢澜安一刹抚掌而起,神情雪亮“我就知道,女扮男装谢含灵不会是独一个,也未必是最后一个。贺宝姿很好,若她有真本领,虚名送她又何妨。走,看看去”

    她眼中一瞬之间迸发的光亮,如日照临。

    胤衰奴心惊地想挪开视线,却莫名被这片光彩夺走心神。

    她被人下书挑战,反应不是愤怒,竟是如有朋自远方来,开怀不已。

    就仿佛一个孤独太久的孩子,终于等来心有灵犀的同伴。

    初夏的朝阳被扉扃挡在室外,他却在她身上见到了光。

    她神采奕奕地经过了他,就要去找那个人。胤衰奴下意识随她而转。

    谢澜安步伐顿了顿,想起他来,由衷的喜意还在脸上,转头说“胤郎君你可以走了。放心,羊肠巷的人手不会撤走,以后没人再敢骚扰你。”

    “你放我走”

    果然误会了不是谢澜安一乐,却也不作多余解释,笑说是。

    方才她想说的便是此事,她原想着留他在府上多住些时日,但看他在此实在拘束,觉不敢睡,食水也不敢进,这不是她的初衷。

    她的梦乡是一座髑髅台,他送了她一夜安枕好梦,足够了。

    总不能真变成庾洛神之流,只为自己安寝,便不顾他人意愿。

    对胤衰奴最好的报恩之道,不是强留他在身边锦衣玉食,而是还他个无拘无束的自由身。

    于此之上,他若有宝货之求,或青云之愿,她自不吝帮衬。

    “愿郎君无忧,就此珍重。”谢澜安心无挂碍,与他道别后,几乎迫不及待地赶往朱雀桥。

    胤衰奴站在原地。

    “郎君”岑山见娘子走后许久,这个年轻郎子也不见动,感到奇怪地入厅问,“不知娘子对您是何安排”

    胤衰奴顶着那张纯良的脸,半晌,说“她让我回昨晚住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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