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她死了,掷在地里,踩着她的头蹭了蹭靴侧的土,这才以天真的口吻道:“死了!”
颜九变将阿药踢到一旁,用不了半日,人们就会发现她的尸首。既不劫财,也不劫色,想必人人都会对这女孩的死因摸不着头脑。
想到此处,他面具后的脸上逐渐浮现出邪佞的微笑。“…瞧,逆天命之人,便是要死成这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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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街边,广源客栈中。
拥杂的后堂里七歪八扭地摆着缺了腿儿或松了榫槽的长条凳,破了孔洞的白纸灯笼、未系实的竹篾架子、豁了口的铁菜刀随意地堆杂在一块。杂物间摆着张长桌,桌上对着面坐有二人,正是金乌与王小元。
王小元听了他家少爷的话,更是心乱如麻,忐忑不安。
什么玉白刀客、黑衣罗刹,这些往日里只能在江湖传闻里听到的词儿居然都一齐冒出来了,而他却对这话无从辨明真假。
他现在觉得指尖有些发烫,不知是金乌身上的热度隔着锦衣染到了指上,还是自己羞赧得发了烧。于是王小元慌张地将手往短衣下摆一蹭,藏在身后。
他心中实在在意,又问道:“方才的话…”
“都是胡话,别放在心上。”金乌喝起酒来有一杯没一杯,面上虽微红,却也不见醉,“是我骗你的时候不够多,竟让你信了我?”
“我是诚心想信你一回。”王小元道,“就在今晚。”
“我也是诚心要耍你一回。”金乌呵欠连天,坏笑道,“今晚算得一次,往后不知会不会再耍你。”
王小元对他的话语十分疑惑。“为何?”
金乌望着天发愣,心里在算着自己的命还余多少日,嘴上却说:“因为我耍腻啦,你这呆子、蠢货,每次的反应都千篇一律,好生无聊。”他思量片刻,却不再提方才话题,而是从怀里将先前那写了各色药名的纸重拿出,掷在王小元身上。“你去帮三娘将这些药寻来。”
见白衣少年迷茫,金乌又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我不要你那甚么蛇天茶,你替我寻药想来也不会安甚么好心。不过三娘的忙还是要帮的,喏,你就按着上面写的名字一样样寻来。此处离万医谷不远,崖边生着许多奇珍异草,不采可真叫可惜。”
王小元愣愣地捡了那纸:“帮三娘的忙…么?”
金乌撑着下巴,眼皮耷拉,嘴角却又勾起一点狡诈的笑。“你不是喜欢她、倾心于她,巴不得每夜在柴房里与她幽会么。我现在给你个大献殷勤的机会,还不快谢过本少爷?”
少年仆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再追问先前所言已有些不妥,遂一板一眼地抱拳:“多谢多谢。”他心里烦闷,却笑嘻嘻道,“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少爷成全我俩美事,我与她正好门当户对、相配得很。”
不知怎的,金乌忽地翻了脸色,闷闷地嘲讽道。“是啦,你俩最好四处快活浪荡去,一对儿破碗烂筷休在我面前瞎晃,瞧着费心。”
王小元只是呵呵发笑。他想:他是喜欢三娘,这女孩聪明伶俐,又对药草造诣颇深。往日他遭金乌一阵好打后总免不了有些小跌小损,三娘每回都对他悉心照料,长久以来他自然大为感激。
但他心中不知怎的冒出了个念头:自己对金乌的感情究竟为何呢?当与这人相对而坐时,王小元只觉心绪复杂犹如综麻,似爱又恨,像是五味集乱、喜怨杂糅。这般纠缠的心思称不上喜欢,也算不得极厌恶,不上不下,最是纠结。
他正心神不定,忽地惊觉金乌的目光静静的向他投来。
他俩之间隔着张长桌,隔着散乱的酒坛子与一副残棋,醺香四溢,欢声自远处而来,客栈上下皆洋溢着祥喜之气,但他二人却是沉默、静谧而各怀心思的。
王小元猜不透金乌所想,金乌也不知王小元所思。他们像打哑谜般安静地坐了片刻,最终是金少爷发话了,依旧是往常一般趾高气昂的模样。
“快些收拾收拾,滚到崖边去罢。”他得意洋洋道,“采不完药草不许回来,最好一辈子也别回来。”
王小元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道,“现在天色已晚……”
金乌一拍桌子,怒道:“我叫你去你就去,如此推脱作甚?”他这人可真谓莫名其妙,随性而为。方才还在戏耍着谈话,板凳没坐热,又要撵着王小元外出寻药了。
见王小元面露难色,他叹了口气,忽地敛了张扬神色。“你是不是憋了一肚子话要问?”
少年仆役使劲点了点头。
“那就去崖边把这些药寻齐了,”金乌道,“到时我便告诉你。”他说这话时带着复杂的无奈,口吻虽是强硬的,但王小元却隐约觉得这是某种央求的言语。
“只要去崖边就成了么?我瞧这甚么雪莲人参…不似是崖边生有之物。”
金乌晃着酒盅,淡淡道。“你去了便知。”
这对话没头没尾。王小元听得稀里糊涂,也知道自家少爷是个爱耍人的骗子,谁知他又会想出甚么花样来整着自己玩儿?
但不知怎的,他想:再信一回罢。
王小元抿着嘴坐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站起身来。他握紧了那张纸,收进怀里却又怕皱了,反复取出,叠了几趟。他的步子也似是粘在了一块,犹犹豫豫,看得金少爷直皱眉头。
“那…我先行一步。”他低声道,看了一眼金乌。“明日再见。”
那人不理他,只是困倦地拨弄着酒盅,手指在杯沿轻轻转动。当王小元走到往前庭去的门时,忽而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脆响。他赶忙回头望去,才发现原来是他家少爷失慎摔碎了酒坛。
金乌正皱着眉望着那打碎的酒坛子,见王小元怔怔地回过头来,他嫌恶似的摆了摆手,道。
“再见再见,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