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是‘易情’,是应被供在莲台上之人,所以我忍下来了。”
三娘默默地听着,她放下灯盘,烛火被风吹熄了,四下里又被黑暗的浪潮淹没,只听得雨声与颜九变的声音。
颜九变死死地盯着那扇掩得紧实的木门,眼神如刀,似是要在窗格上戳出两个洞来。
“……我恨他,三小姐,我恨他恨得切齿入骨。”他轻声道,“如果没有他,我就会是左楼主最珍爱的‘易情’。我日日夜夜都在盼着他被阴曹小鬼牵走,到那时我不再是齐省颜家的颜九变,不再是候天楼的水九。”
三娘垂着眼眸,将竹叶撕开,裂成两半儿的叶瓣在风里瑟抖。她问,“那你又是谁?你要活在别人的脸孔里么,数十年,一辈子?”
她也隔着雨幕向对门望去,声音像浸了蜜般甜丝丝的。“你恨不恨他,不干我事。我只知道他是我的五哥哥,我会一辈子喜欢他。”
嫉恨像漩涡般在心里翻搅,颜九变只冷冷地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踏进雨里。他将夺衣鬼面覆在脸上,忽而放声大笑:“三小姐,你说你和他谁先死于非命?”
左三娘怔怔地抬起脸来。颜九变见她迷惑又惊慌,心中报复的快意更甚:“你不知道他这两年来在做甚么事?他两年前能杀破戒僧,敌得过江湖第十,那江湖第九,第八呢?他能活到几时?”
两年来,金五常接连数月不归,最后拖着遍体鳞伤回来,总会找个地儿闷上十天半月,浸透了血的麻布一块块往外丢。左三娘知道他是在与江湖榜上前十周旋,有好几次命悬一线,险些就此撒手人寰。
“我知道。”她脸色煞白,腾地站起,“我不会拦着他,但哪一日他若是下了地府黄泉,我也定会随着他去。”
这番话语在颜九变听来着实可笑。
夺衣鬼嗤笑一声,沿着石板往入红厅中走,脚步急促,似是想将一切甩在身后。左三娘的脸一点点湮没在黑暗里,像被墨汁倏地抹去。
颜九变此时心乱如麻。他本觉得天山门是初出茅庐之辈,却不想那人今夜一刀将水部数十人击退,足见其人功力之深厚,凭他之力实在难以奈何。
漫天雨柱像铁锤箭矢,砸得身子发疼。他踉跄着经过了那扇紧闭的方格门,门里忽然嚓的一声亮起了灯。昏黄的火光映来,将浅淡的影子投在窗纸上。
海棠格子里的人影在晃,忽有个沙哑的声音隔着窗纸飘来。
“……你要杀的人是谁。”
那声音干涩得很,像在裹挟的砂石在风里撞。颜九变停了步子,心里像七八口钟一块儿响,震得七零八落的。他转头望着窗纸上的影子,知道那层纸对面是自己最恨的人。
他冷冷道:“少楼主,你不必多管闲事。”
颜九变自水部听闻此人先几日与“擎风掌”黄默交手,九路擎风掌位列江湖榜上第三,黄默一双铁掌刀枪不入,能轻易碎人肺腑骨血,可这人却能安然归返。
从两年前的某一日起,黑衣罗刹回到候天楼后忽地疯也似的练功,尤其是百流刀法,各式各派皆苦练一遍。左三娘说他是在海津里遇到了个古怪的刀客,自愧不如,终于肯下决心习武。金五天资聪颖,甚至出类拔萃过了头,仅用了两年便突飞猛进,就连颜九变也没料到他现时竟已有实力与江湖榜第三比肩。
木门猛地推开,颜九变一个激灵,猛地自门边缩了几步,退到廊子外。灯豆在盖壶里晃,摇曳的火光洒在那人身上。金五一身漆黑戎服,戴着钢披膊,铁护臂,手里提着柄狼头天雨铁刀。他面无表情地望着颜九变,只问。
“杀得了吗?”
“什么?”
颜九变恨恨地咬起牙关,他本以为这人与擎风掌黄默交手后定会元气大伤,没想到竟是安然无恙。
“能杀得了吗,天山门玉甲辰。”
金五说。他抬起手,指尖夹着张麻纸。颜九变认出那是水部的密报,不知怎地落到了他手里。黑衣罗刹两眼在夜里泛出幽碧的光,隔着雨帘看来像是落在水里的玉石,却让颜九变看得惊心动魄,心头发沉。
雨水浇在身上,凉在心间。颜九变发狂似的吼道,“能!”他重重踏着水洼,溅得短靿靴上一片泥泞。“你能做的事我如何做不来?不出三日,五日,我定会将那人头颅悬在你门前!”
他心里像是烧起了把火,又寒又痛。那一瞬间常年压在他心里的巨石似是崩散了,砸得心窝子闷疼,颜九变吼叫了一番,耳边传来的细密的雨声总算让他冷静些许。
他抬起眼来,木门却已阖上。房里的烛火熄了,天井里只有惨澹的天光,愁云一块块笼在头顶,倾倒着连绵的雨。深沉的黑暗像浪潮般涌起,寒夜凄迷。
格门后传来金五平淡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大清,只一会儿就消散在了风里。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