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悬在天际,四野仿佛泛着明晃晃的白光。
金五在露地里寻了把断了柄的铁锹,在海棠树下掘了个深穴,把老人的尸首郑重地放了进去。
他用帕子抹净了金震的头脸,将两眼阖上,从落灰的偏院里寻了件没当掉的、还算整洁的麻衫给老人换上。树影婆娑,粉白的花瓣如泪般飘零,纷纷扬扬地落了他们一身。
金五握着铁锹呆了很久,还是没忍心给土穴填上泥沙。他挨着树坐下来,目光在他阿爷的脸上流连,不舍得撇开分毫。
庭院残破幽深,只听得莺啼婉转,风声萧萧。顷刻间空空落落,再无人息,却又窄隘褊狭,容不下莫大的魂销悲苦。金五坐在其间,只觉恍然间与人世相隔,形单影只。
他又是独身一人了。
在候天楼入死出生的那段时日,他曾想过这世上是否还有他的血亲,仿佛这种遐想本就是种慰藉。而今他如愿以偿,只是一切不过如弹指之间,连重逢的欢欣都未曾尝到,就已迎来长久的憾意与苦痛。
金五望着湛蓝的天际。他倏然醒悟,左不正要他回嘉定一事,绝非善意的施舍,而是恶毒的计量。
若他未发觉金震的身份,兴许会凛若冰霜地将其当作一个疯言疯语的老乞儿,无情戕害。而若是金震未曾发觉他是金乌,说不准也会凭着铁掌一双,生生将其凌虐而死。打一开始她便打着自相残杀的主意,而非要他们和乐融融地团聚。
镇国将军曾是何等忠贞为国之人,就该对他如何失望心死。而他万念俱灰之下,定会认定候天楼是唯一的去处与归所。
金五站起身来,握住铁锹,缓慢地往穴里填土。尘沙落在老人的膝脚上,渐渐将枯瘦的肢躯淹没在黄土中。
“阿爷。我以前从未听过你的话。”
“我总爱与你对着干,便是被你打了,也要与你反着来,心里从未服过气。有时还会想:凭什么是这老头来管教人?凭什么我要事事依着你的性子?你要我秉持善道,我就非做不可么?”
“可是到了现在,我想听一回你的话,”金五喃喃道。“…都已经晚了。”
为何到了现如今,他才发觉金震是位善人呢?他爹娘逝世后,这老头有骨气得很,明明带着一身疆场上留的伤病,致仕后仍不肯拿俸半分,更不愿取朝廷给养的二石米,宁可作个遭人鄙弃的老乞儿,靠着受人讥嘲换得两张面皮充饥。
金震不愿离开金府,离开嘉定,因为他在等孙儿魂归故里,想在日暮之年时守着嘉定黎民。
胸口的刀伤隐隐发痛,可心里痛得更甚。金五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开始往坟穴里填土。
他每填一锹土,便郑重地跪下磕一回头。不知觉间天边尽是斜阳残照,黄昏夕晖,碧草江色染上霞红,归巢游燕随轻絮飘飞,明明正是辰春时节,此处却如暮秋般苍凉凄婉。
这时,一枚石子忽而打在了他的后脑上。
金五抬头,借着余光瞥见了掷石子的人。是街巷里时常翻墙来嘲弄老乞丐的那群小孩儿。他们见平日嘲戏的老乞儿两目紧阖,躺在坑穴中,顿时脸色大变,嚷道:
“你…你是谁!”
“疯老头怎地啦,一动不动的。”“喂!起来!为啥睡在坑里不起来?”
坑穴中,老人的面庞冰冷而铁青,看着不似仍有生息。小娃娃们惊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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