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的烟味儿更浓。戈长老的脸淹没在燃烧的木炭中,一片杂乱的灰红色混着些许明亮的铜液。灼热的亮金色沿着头颅缓缓流动,最后落在地上呲呲冒着烟向弃蜿蜒流去,
弃倒退几步,踉跄着离开了工棚。
父亲,休息吧。再不会有人认出你了。
一出工棚,呼号砍杀之声忽地大了起来。眼前浓烟滚滚,昔日给他父子俩提供饮食的羌人小邑已经消失在火中。在那蹿天的烈焰中,商军士兵正在进行着一场屠杀。
这些兵士效率极高:战车围在村外,先放箭射杀抵抗的青壮年,再由徙兵分成小队将村子分割成一块块进行清扫。羌人的房屋都是半地穴式的草棚子,跑不出去的妇孺都躲在自家地穴下发抖。殷兵推倒地上的木柱草顶压住出口,再纵火焚烧。浓烟倒灌进地穴,很快村子里就没有活人了。
“天杀的殷人!”弃的络腮胡子不住的颤动。
这里是西土边陲,远离大邑商范畴。这里的羌人接纳了他们,给了父子俩几年安稳日子。现在全邑人因他遭屠,自己却只能窝囊逃跑!
不就是铸造一尊铜鼎时出错了吗?!这么多年过去了,商王怎么还这么不依不饶!再说就算如此,这些羌人又有什么错!弃一拳砸向木柱,拴在柱子上的一匹栗色公马吃了一惊,不满地喷了个响鼻。
弃想解开马,偏那缰绳栓得极紧,一时难得解开。他正较劲,忽听一阵脚步声噗噗踏踏越跑越近。弃暗骂一声,抓起长弓箭菔隐藏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响。不一会,一个13岁的羌人男孩出现在土坡上,他两臂乱舞,嘴里不住地叫着:“大哥!弃大哥!”弃看得真切,来的是村头六叔家的小五。这娃娃平时就爱跟着他乱转,伶俐得紧。
可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弃慢慢踅出来,一只手抚上弓弦。
小五麻木地迈着步子,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了,只记得那些深深浅浅的红色。
那红色从娘亲的脖子切口处往外喷射,溅在殷兵的玄色皮甲上。姐姐尖叫着冲上去抱住母亲,几个殷兵围住她,似乎很享受这羌女的尖叫声。小五颤抖着翻上矮墙,往下跳的时候正看见一个殷兵对着姐姐高高举起木杵。
“咚!”木杵砸下去,小五掉在墙外。
他哽着一口气,不哭也不回头,只死命往村外跑。可是逃没多远,一队殷兵就吆喝着跑过来了。小五立刻滚倒在路边尸堆里装死,耳听得脚步声过去了,这才微微张开眼。一抬头正看见隔壁家的小胖子趴在旁边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快走!”小五抓住伙伴的手就跑。这一抓却觉出分量不对,回头再一看,自己抓着的是伙伴的半截身子。
尸首大睁着眼睛,整个身子从肩膀处斜着背劈成了两半,脱出的内脏散发着青草似的味道。小五猛地缩回手,连滚带爬向村外逃去。
撞撞跌跌爬出沟渠,小五几乎是无意识地往村外的小工坊里跑。
他喜欢那对铸铜镞的父子,尤其崇拜弃大哥。整个村子只有他们父子俩会铸造铜器,爷爷说他们应该是器族人,器族是被商王养在殷地专门铸造铜器的。弃又是个少见的大个子,所以小五一直认定他无所不能。
现在看到弃,小五终于绷不住了。他嚎啕着:“弃大哥!我爹娘他们……”
哭喊嘎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弃拉开了长弓瞄准了自己:“弃大哥……你……你要干嘛?”
嗡的一声,长箭劈面射来。小五双膝一软,抱头跪在了地上。
“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