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说了这么些话,她对眼前老人的怀疑总算是去了个七七八八,开始相信他了,见他有些低落,便问:“安老,你不顾身体过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点吧?”
安行好像有些累了,沉着气换了一个坐姿,看着苍苍,似乎有一点笑意:“你说说看,我为了什么?”这丫头虽说不大灵光,但脾气是不错的,有耐心,或许真的可以跟她说那件事……不,再看看,若她不足以托付,那宁愿不告诉她。
苍苍看看他,陷入思索道:“刚才我还不肯定,可是现在……我们都称你们当年保存下来的人为慕容氏老部下,或永国公老部下,说法不一,其实真正说起来,应该是'慕容慷慨老部下'才对。如果我没弄错,这个庞大势力的底蕴是慕容氏代代传下来的,但到了外祖父继承国公位,各个岗位上的主事却大多由其麾下将士兼任,或特地退役后担任。也因此,他那一代势力打上了极为浓烈的个人色彩,所以您刚才才有不承认殷据的说法。”
苍苍深吸一口气,见他没反驳,继续说:“时至今日,外祖父的后人只剩下我,也就是说,你们只对我负责,相对地也只有我一个人对你们有责任。你明明知道何清居心不良,却完全不提点,是想试试我的能力,刚才与我说那些话,是为了拉近我同你们的距离,这样看来,似乎你在引导我做一个合格的领导人,可是……我觉得不大对。”
安行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金戈铁马般的铿锵光影自其中隐约闪现,他来了精神,问:“怎么不对?”
“我们不打哑迷,您当年可是外祖父手下大将,方六十身体便衰败至此,与您同辈的人,我问过永青,大多都不在了,整个部署当家做主的人竟是变成何清那样的,不用想,下面也不会多少好苗,如此种种,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抬起眼睛,目光清澈地与安行对视,“你们出事了。”
安行慢慢坐直。
苍苍看看他脸部松弛的皮肤和习惯搭拉的眼皮,这是久无斗志甚至心灰意冷的表现,否则以他一身气势,怎会面貌衰颓:“如果我说错了,你别介意。以我的猜测,这十几年下来,原来扛大旗的逐渐老去,下面的人渐渐被提拔上来,因为盛京这边我也好,殷据也好,从未到你们面前发过话、理过事,新一批的人渐渐失心,上行下效,或是故意换血,整个氛围整个宗旨都在改变,时至今日……”
人心向背,这是大势,无力回天。
安行久久没吭声,可看苍苍的目光却完全变了。
苍苍咳一声:“只是那么多人不会都同流合污,到底还有苦苦坚持的,而你迟迟不说,是担心我的态度吧。”
这是很好理解的心态,一个新上任的主人,可以是希望,也可以带给人绝望,落到如此地步,与其被嫌弃,倒不如什么都不说,这样还能留有一份慰藉。
这也是刚才听出安行眼里不容沙的性格后,她忽然想到的。
她声音低低的,带上十足的诚恳和坚定:“其实您不必如此,我虽然和你们没有过接触和感情,但还算明理,肩上也能担点事,哪怕只是为了连姨,也不会为了避免麻烦,就将你们和何清那种人一概论之。”
安行盯着她看了良久,忽然重重闭上眼睛,长长叹道:“年纪大了,竟看走眼了。我收回之前的话,你母亲比不得你,她若有你这样的慧智和果决,也不至于早早地去了。元帅若是能像你这样通透敏锐,又何以让一个殷央压制得死死。你是好的,你是好的,可惜迟了,太迟了……”
他近乎自言自语,似哭似笑,眼角渐渐濡湿,最后睁开眼看着苍苍。此时他浑浊的眼里,再无此前的疏离不满,而是充满了安慰和赞赏,颤颤微微地从怀里取出一张干皱的牛皮纸。
“这上面,是这次遭遇了朝廷特别部队偷袭攻击之后,还活着的人的名单,拢共九百一十七人,大多老了,还包括那身体残疾或重病的。他们或许不能帮你办多少事了,但他们的心,”他握拳锤锤自己的胸膛,咚咚作响,“永远向着这边。我恳求你,如果可以,接他们回故乡,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埋骨之地。”
他说着双腿站到地上,结结实实地鞠躬下去,苍苍忙站起来让开。
他直起身,最后看她一眼便抬步走了,那一眼是如此决绝,以至于苍苍看着他的干瘦甚至微颤的背影,有一种强烈的心惊感,仿佛眼前的是一个雄赳赳气昂昂、行将杀敌雪恨慨然赴死的勇士。
最后一个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