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本原",肯定更古老,便宁愿去研究这些哲学而不是希腊哲学,他就恰好和某些人一样鲁莽不智,那些人对如此美好深刻的希腊神话不放心,除非有一天他们能把希腊神话追溯到它的最开端,即诸如太阳、闪电、暴雨、雾气之类的物理细节。那些人又自以为我们那些亚利安人对独一的天穹的信仰要比希腊多神教更加纯粹。无论何处,通往开端之路必通往野蛮。
谁若和希腊人打交道,他就应该时时牢记,不受约束的求知欲较诸对知识的仇恨同样会导人入于野蛮。而希腊人则由于对生命中所有各种价值抱有一种理想上的需要与关切,这就约束了他们的原本贪得无厌的求知欲——他们想立即经历他们所学到的东西。希腊人在从事哲学时也是作为有文化的人,为着文化的目的,他们能摆脱任何夜郎自大的心理,不是去重新创造哲学和科学的元素,而是立刻致力于充实、提高、扬弃、净化这些引进的元素,他们因此而在一个更高的意义上和一个更纯粹的范围内成了创造者。也就是说,他们创造了"典型的哲学头脑",而后来的一切世代在这方面不再有任何实质性的创造了。
1.3希腊文化与哲学的必然性
面对古希腊大师泰勒斯()、阿那克西曼德()、赫拉克利特()、巴门尼德()、阿那克萨哥拉()、恩培多克勒()、德谟克利特()、苏格拉底()这样一个惊人理想化的哲学群体,每个民族都会自惭形秽。所有这些人是一个整体,是用一块巨石凿出的群象。在他们的思想和他们的性格中贯穿着严格的必然性。他们没有任何常规可循,因为当时哲学和学术都不成其为专业。他们都处在卓绝的孤独中,当时就只有他们仅仅为了认知而生活。他们都拥有古代人那种独具德性的力量,借此他们胜过一切后人,这种力量推动他们发现他们自己的形式,并通过变形进一步塑造使之达至为微妙且至具可能性。他们遇不到任何现成的模式可助他们一臂之力,以减轻他们的困难。所以,他们就共同构成了叔本华(十九世纪德国哲学家)所称的,与所谓"学者共和国"相对立的"天才共和国":一个巨人越过岁月的鸿沟向另一个巨人发出呼唤,不理睬在他们脚下爬行的侏儒的放肆喧嚣,延续着崇高的精神对话。
关于这场崇高的精神对话,我准备讲一点我们现代的重听症也许能够从中听懂的东西,其数量当然微乎其微。在我看来,从泰勒斯到苏格拉底,这些古代哲人在这场对话中已经触及了我们要考察的构成典型希腊精神的一切东西,尽管是在最概括的形式中触及的。在他们的对话中,就象在他们的个性中一样,他们也表现了希腊创造力的伟大特征,而整部希腊史乃是这些特征的朦胧印迹,是它们的含糊不清的摹本。如果我们正确地解释希腊民族的全部生活,我们最终会发现同一个形象的反映,这就是希腊民族的最高天才身上闪射着的异彩。希腊土地上最早的哲学经验,即对"七哲人"的赞许,已经给希腊人的形象构画了令人难忘的清晰轮廓。其他民族出圣徒,希腊出哲人。
有人说得对,要给一个民族定性,与其看它有些什么伟大人物,不如看它是以什么方式认定和推尊这些伟大人物的。在别的时代、别的地方,哲学家是处在最敌对环境中的偶然的、孤独的漫游者,他们不是隐伏潜行,就得起而抗争。只有在希腊人那里,哲学家才不是偶然的。他们出现在公元前六至五世纪,被世俗化的巨大危险和诱惑所包围,仿佛迈着庄重的步伐走出特罗弗纽斯洞穴,进入希腊殖民地的繁荣、贪婪、奢华和纵欲之中。我们或许忖测,当是时他们是作为警告者来临的,他们所怀抱的,正是悲剧在当时为之诞生的那同一个目的,也是俄耳浦斯秘仪在其祭礼的怪诞象形文字中所暗示的那同一个目的。这些哲学家对于生命和存在所作的判断,其内涵要比任何一个现代所作的判断多得多,因为他们面对着一种完满的生命,他们不象我们这样,思想家的情感被追求生命的自由、美、伟大的愿望与求索真理(它只问:生命究竟有何价值?)的冲动二者之间的分裂弄得迷离失措。
对于哲学家在一种风格统一的真切的文化内所要完成的任务,由于我们不具备这样的文化,因而从我们的处境和经验出发是无法猜度的。只有一种象希腊文化那样的文化,才能回答这个哲学家任务的问题,只有它才能象我说过的那样为哲学辩护,因为只有它才懂得并且能够证明,哲学家为何和如何不是一个偶然的、随意的、萍踪无定的漫游者。有一种铁的必然性把哲学家维系在真正的文化上。
然而,倘若这种文化不是现成的,那又如何呢?那么哲学家就是一颗吉凶未卜、令人惊恐的彗星。在幸运的情形下,他也许能象太阳系的一颗明星发光。只有在希腊人那里,他才不是彗星;所以——希腊人能够为哲学家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