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智诚和尚说道:“老王多礼了,我早就不是啥校尉,你也不再是李府的奴才,这孩子叫李怡,是故人之子,让我们进去说吧。”
刚到掌灯时分,智诚和尚就把我安顿到里屋睡觉,第一次睡在了只铺一层羊皮褥子的石板炕上,盖的也是粗布绵被,尽管炕烧的很热,屋子里却冷,脸露在外面冻的生疼,我虽然很困乏,却难以入眠。睡前,借着如豆的油灯光亮,我看到墙上贴一对联,写的是:“揽两把柴薪慢慢生火,将一张团扇急急喂风”,横批是:“心热头醒”。
外屋里来了六七个人,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听明白了这儿的人和事。
小村子叫王家旮旯,老人叫王七,王木头是他儿子。
王七本是镇海节度使李绮的家将,开战之前,李绮将身后事托付给王七和校尉李焕也就是后来的智诚和尚。
王七带着十几个奴仆保护李绮的一双儿女隐姓埋名,流落至此,落地生根,李焕逃出镇海城,尾随被虏的女眷到了长安,为接近母亲,在罔极寺落发为僧。
我随身佩带玉虎是李绮交给母亲的信物。
外屋争吵起来。
王七说:“李焕,照你话说,郑丽姝入宫一年后方才诞下此子,那他是李纯之子确定无疑,你把仇人之子带来作甚哩?难不成还要我们把他当成主子伺候。”
“老王,你莫要生气,丽娘是我们的主子,这个实事改变不了,她的孩子理应受到我们的礼遇,尊为主子也无不可。”智诚和尚说道。
他的话招来一片反驳声,有人甚至说:“杀了他,以慰将军亡魂。”
智诚和尚说:“你们在这山旮旯里呆傻了吧,还在做造反的梦哩,告诉你们,我们只有死保此子,助他成王、甚至蹬上皇位,我们的后人才能重见天日,否则的话,只能世世代代窝在这儿当黑人黑户,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哪天被朝廷发现,仍旧逃不掉被灭门的结果,将军遗命,内事老王当家,外事由我做主,此事必须听我安排,大家耐心等待时机,少主子死了,此子就是我们唯一的指望。你们总不愿让子子孙孙背着叛臣贼子的包袱吧。……。”
众人不再争吵,开始讨论怎么安排我的生活。
至此,我方才想通智诚和尚一路上谈天说地、讲山川河岳、说趣闻轶事,尽可能逗我开心,就是不说我们去哪儿、去干什么,那是怕我事先知道会拒绝前来。
我吃惊、害怕,在惊悚惶恐中熬到天明。虽然大脑清醒,但不想睁开眼睛,更不想见这个村子里的任何人,只想回去,和母亲呆在一起,我知道智诚和尚就坐在炕头,他守了我一夜,不停的絮絮叨叨:“怡儿,苦命的娃儿,不幸降生在帝王之家,你没有选择,没有,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怡儿,苦命的娃儿啊,小小年纪就要让你承受这些,天呐,谁让你有这样的父母,……,体谅我们吧。”他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我听。
“怡儿,昨晚我们的交谈你听清了吧,话还得言明,你我就是一根绳索的两头,一头系着这里的乡亲,一头系着你的母亲。所以,这儿的事万不可泄露,否则你、我,还有你母亲,加上这儿的每个人都没了活路。怡儿,人活一世都有自己的使命,逃也逃不掉,这泼天大事得由你来承受,我们虽则于心难忍,但别无选择啊,再说了,一旦成功,对你和你母亲何尝不是天大的好事,退一万步说,你仍然是皇子殿下。怡儿,起来吧,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忍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苦难,这样才能活的顶天立地,死的轰轰烈烈。”
山里的晨风寒气逼人,吹到脸上针刺般的疼,智诚和尚要带我去拜访两个人。
拐过山湾,阳屲里是三面环山的一块洼地,寒风吹不到这是,阳光映照下显得温暖潮润,正中央有一汪泉水,寒冬里冒着热气,石板铺就的小径两侧是手腕粗细的翠竹,在万木调零的季节里仍旧苍翠欲滴,小径尽头是一院落,围墙用石块垒成,院门敞开,看到里面有几间房子,不像其他人家用石片垒彻,而是木板拼接而成,据此可以看出主人和王家旮旯的其他人不同。
到了门口,听到琴声和女子凄婉的歌声。
“木屋竹帘梦笙歌,缱绻红尘思流光。
西风吹尽雪飞扬,东苑冷透心寒凉。”
待歌声停下后,智诚和尚朗声说道:“启禀主子,故人李焕来访。”
“李校尉何须客气,进来吧。”琴弦余音未断,传出清丽的女声。
木屋内陈设简单,几张竹制座榻,一张曲足案,案上摆一张琴,香薰内飘出淡淡的烟气,屋子里弥漫着檀香味道。
一位身着素服的妇人招呼道:“你们请坐,寒舍简陋不堪,慢待贵客,请见谅。”
“无须客气,又不是头回来,只是我这俗物一来,冲断主人的雅音甚感不安。”智诚和尚说着话,拱手行礼后坐在座榻上,座榻吱吱哑哑响了几声,我也在他身旁坐下。
“还是叫我王娅吧,都这样了,哪儿还有啥主仆,大家能敬重我母女已是天大的情份。”
他们交谈之际,我打量着这位叫王娅的女子,她和我母亲年龄差不多,漂亮自不必说,鼻梁高挺,眼睛黑白分明,长长的眼睫毛朝上弯曲,涵烟眉间贴着红色花钿,形似火焰,浓黑的头发扎一银簪束起,打着一团团的卷,更比母亲多了一分妩媚、白净,貌似我见过的胡人女子。
两人谈到我,王娅说:“王七咋晚已有交待,全凭李校尉安排,我这儿没有问题,就是小妮子刁蛮,成天舞刀弄枪,这会儿已跑出去和男孩子玩耍,李公子是贵人,怕是会遭妮儿欺侮,受了委屈。”
“这个无妨,小主人大怡儿几岁,算是姐姐,定能相处的好。怡儿,叫姑姑。”
我起身拱手道:“姑姑好,李怡见过姑姑。”
“快坐,不须多礼,以后就是一家人呢。你们稍坐,我去烧茶来。”王娅刚起身,外面风风火火跑进一小姑娘,边跑边喊:“娘,娘,他们说家来客人了,是真的吗?”进门看到我们,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和尚叔,这娃儿是谁家地?”
王娅说:“妮儿,不可无礼,快见过二叔和你弟弟。”
智诚和尚站起来说:“小主人好。”
小姑娘却说:“二叔自然是了,何来弟弟,我弟弟死了好些年,在西边山坡埋着呐。”
“是你郑丽姝姑姑的儿子,当然是你弟弟了。”智诚和尚解释说。
我跟着智诚和尚站起身,看着小姑娘粉团般白净的脸拱手行礼,规规矩矩的叫声:“姐姐。”
“这还差不多,嗯,白白胖胖的,懂礼数,不像村子里的野孩子,我喜欢,以后就叫我妮儿姐姐,娘,我去烧茶,你们谝闲传吧。”
小姑娘说完话,蹦蹦跳跳的出了屋。
王娅看了智诚和尚一眼,如释重负地嗨一声说:“这孩子,还对上眼了。”
智诚和尚说:“这就好,怡儿暂住你家我也放心了,要让他尽快融入这儿的生活,还要请你监督他读书,尤其是我带来书必须读。”
之前,智诚和尚告诉我,要见的人是李绮的小妾和她女儿,当年在李府身份高于我母亲,还让我住在她们家一段时间。我想,既然回不了大明宫,与其住在罔极寺成天面对那些佛像、和尚,还不如呆在王家旮旯有趣,痛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