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个再来的机会

    金鱼胡同陈阁老府上，三夫人杜氏正一肚子气坐在正房里，一旁的丫头婆子也都不敢大声，小心翼翼陪在一旁。

    杜三夫人下首坐着的是刚进门小半年的儿媳妇四奶奶俞氏，她这会子也是满心惶恐，看着婆婆动了大气，不敢多说话，只能低着头听着婆婆抱怨：“……给长房二房里的三位姑娘都给相看了婚事，唯独昭娘给落下了，分明是瞧不上三房！”

    俞四奶奶听着自己婆婆抱怨着，也知道话里话外说的是太婆婆孟老夫人，却是不好接口，只能低声劝解：“五妹妹还小，再等一年也……”

    杜三夫人是个直脾气，听她这么说登时更是气恼：“昭娘转过年也是十四了，眼看要及笄了，连门婚事都没定下来，她倒是急着给六姑娘相看了，就是欺负我们三房没有给她挣个功名回来，也瞧不上昭娘！”

    她说着，想着这些年来三房受的委屈，还有这些天孟老夫人给长房二房相看婚事的热忱，而自己女儿却是只能在院子里拘着养着，连提都没有提起过，一时眼眶都有些泛红，声音哽咽着：“……你们父亲是个绵软性子，当初也是老太爷说让他守着家业，你们两位伯父考了功名走了仕途，这些年他就闷声守着这些营生行当，半个字不提入仕的事，没想到累得咱们一家子都抬不起头来！”

    “四哥儿是个争气的，娶了你进门也是福气，只是你五妹妹的身子骨弱，那是胎里落下来的毛病，这些年我费尽了心才养得好了起来，”她用手绢抹了眼角一滴滚下来的泪，心酸不已，“可如今还是被人挑剔着嫌弃着，连门好亲事都说不上。”

    俞四奶奶听得也是心里难过，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劝慰：“父亲这些时日去了松江府，想来还是五妹妹的婚事要与父亲商量，所以才不曾提起来。”

    杜三夫人抹了泪，苦笑了一下：“你也别宽慰我了，这府里上下都是一般的势利眼，瞧不上你父亲打点庶务，又觉得你五妹妹是个养不大的，才会捧高踩低的，罢了，我也不求着她们，至多我回去求你你们外祖家帮着相看相看。”

    话虽然这样说，杜三夫人还是愁眉不展，她心里也清楚，自己娘家终究只是个六品的主事，就算是费心相看也说不上什么好亲事，怎么也比不上阁老府的名头。

    打发俞四奶奶回了院子，她自己坐在太师椅里许久都没有动弹，直到大丫头春梅端了茶进来，她才咬了咬牙，猛然起身来：“去把前些时日舅太太送来的那对人参取了来，随我去趟长房。”

    春梅愣了一下：“可是，那是舅太太给您养身子的，眼看入秋了……”

    那对人参是娘家兄长嫂子送来的，生了昭娘之后她再没有动静，怕她落下了病来，才让人寻了送来的，可是如今为了女儿……她还有什么拉不下脸皮的。

    杜三夫人挂心着女儿五姑娘陈昭娘的婚事，急匆匆去了长房，而陈昭娘此刻却是毫不知情，她正躺在倚梅园的厢房里午歇，满头大汗，噩梦连连。

    “大奶奶，把这茶吃了吧……”

    “大奶奶，大爷打发了人去沧州，要请了韩家人过来……”

    “不怨我，是大爷吩咐的，他怕你拖累了陆家……”

    金莲那张脸扭曲着诡异地在眼前晃动，吓得陈昭娘惊叫着从梦中醒过来，坐在床榻上满头大汗低声喘息着。

    “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大丫头紫萝慌张进来，扶着她掏了手绢擦汗：“又作噩梦了！”

    陈昭娘迷蒙地看着她，好一会才慢慢清醒过来，金莲那张脸才从眼前退散去，她举起手仔仔细细看了一眼，才低声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过半，姑娘还要再歇会吗？”紫萝唤了小丫头端了茶来。

    陈昭娘靠在软枕上，摇了摇头：“把汤药端来吧，吃了药去园子里坐一坐。”

    这具身子太弱了，多走动几步都有些无力，只能慢慢调养起来。

    紫萝听她肯出去坐一坐，脸上多了几分欢喜，陪着小心：“这就让人去备茶点，就摆在花亭里吧，那里茶梅开得正好。”

    陈昭娘不吭声，由着她去安排，自己愣怔地靠在床榻边，看着桌案上白瓷盘里红彤彤咧了嘴的石榴，那里面晶莹剔透的籽都已经露出来了，已经入了秋了。

    豫章侯府没有动静，她醒过来就让人打听过了，那边没有办丧事，甚至连半点响动都没有，仿佛压根就没有陆大奶奶这样一个人，韩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世界上。

    这大概也是吴大夫人和陆清瑜的意思吧，陆家以韩氏为耻，恨不能将过去的一切都抹灭。

    陈昭娘低下头，笑了笑，这也算是韩氏的可悲吧。

    自打醒过来，她便发现不对了，这里不是昌平的庄子，她也不再是豫章侯府的韩大奶奶，成了陈阁老府上养在闺中的五姑娘。

    没有了豫章侯府，没有了陆清瑜，没有吴大夫人，没有唯利是图的韩家人，一切宛如新生，这样古怪的事让她用了好几日才慢慢接受了，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还是会回忆起一幕幕过往，又或许这是上天怜悯她愚蠢痴心了一辈子，赏了她一个再重来的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