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是我不敢叫喊,因为刚开始的时候我一痛就嚷嚷,“妈妈,好痛,好痛啊。”结果换来的就是一阵捶打。
她像是一只被激怒的狮子,披散着头发,举起手打我的屁股,一巴掌就自己也跟着骂一句,“你还敢叫啊你,我真是造孽啊把你生出来,看我不打死你!”
“妈,你干嘛啊?你会打死她的,你不要打死北末,你打死她了我就没有伴了。”北初放下作业匆匆跑过来,惊讶的表情在很多年以后我都还能记得,都还能感动。
她用力抓住我妈的衣角,声嘶力竭地大喊,“妈,你不要打死她啊!我以后都帮你搬凳子,我一定很乖巧的叫叔叔,你不要打死她好不好?”
我妈停下已经通红的手掌,泪眼婆娑地看着北初,缓缓蹲下身抱住我们两个,“是我害了你们两个啊,是我不该固执将你们生出来啊。”
虽然听不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孩子,甚至包括我的妈妈,而那个时候我只想她快一点放开快要冻成冰条的我,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我今天晚上又是一个不能翻身的夜晚。
所以每一天我都害怕太阳落山,我害怕天慢慢变黑,害怕饭馆里面人越来越少,害怕所有人都走开后,妈妈坐在大堂的板凳上哭泣,害怕夜幕降临这个世界那么空荡,她会一把将我抓起然后给我洗头洗澡,一桶凉水冲下来我一阵透心凉,蹬着小短腿跑进被窝里瑟瑟发抖。
第二天,又出现了那一条令人难堪的鼻涕挂在鼻头,那是我记忆深处最痛恨的东西,可是去也去不掉,我每天都跟自己说今天我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爬进被窝里,我一定不能多说话不能嚷嚷不能把衣服弄脏不能吃饭弄得满桌子都是不能摔跤惹别人发笑,那样我就能避免一顿挨打,就能少在浴室里待一会儿,明天就不用再努力吸鼻子,不用再担心被别人看到我的鼻涕快流到嘴巴里。
“鼻涕妞”,那是小时候的我最害怕听到的三个字,一听到都会急促不安的三个字,可是它伴随了我童年记忆的三年,那三年没有人愿意和我玩,没有人愿意搭理我这样看起来脏兮兮的女孩。
有时候北初会提起我的手往鼻子上一抹,然后痛斥我,“白北末,你这个笨蛋,你都不会自己擦鼻涕的吗?脏死了,”
然后我就抬起头对着她嘿嘿地笑,她敲着我的头转身走进房间里,“真是个笨蛋。”
有时候北初听见别人叫我“鼻涕妞”也会愤怒地追上去打他们,“你们才是鼻涕妞呢,你们全家都是鼻涕妞。”
她追着那群小孩子奔跑的样子是我见过最美的背影,她穿着红色的裙子在风中摇曳,高高的马尾辫梳得很整齐,在阳光下一动一动,暖暖的太阳照在她圆圆的脸上,她的眼睛一眨一眨,就像后来在小学课本上看到的美好画面。
那是记忆中北初最动人的画面,尽管后来的她亭亭玉立,尽管后来的她浓妆艳抹,尽管后来的她被所有人夸赞女大十八变,但是在我的心里,这个时候的北初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
在我小小的童年里,我以为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孩就是我的姐姐,全世界最好的人也是我的姐姐,虽然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拿我出气,虽然她会抢我的那一份零食,虽然她会让我替她背黑锅。
可是她却是唯一一个在我被打的时候会哭泣的人,是唯一一个在我被嘲笑的时候会生气的人,是唯一一个会骂我笨蛋教我擦鼻涕的人。
那个时候的我剪着笨重的蘑菇头,穿着北初剩下的小花裙子,袖子上还残留着刚刚擦鼻涕留下的污渍,已经干燥成一块贴在布料上,我拼命地刮也刮不干净,就像我脏兮兮的童年,无论后来的我多想抹干净,阴影却抹煞不了,就像以后的很多年,我都惧怕黑夜的来临。
还记得有一年和苍南去爬山,我们看着夕阳西下,我看着看着眼睛竟然慢慢模糊,身体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也许是什么也没有想起,也许只是习惯性的,就是像是走进了一个深渊,仿佛再往前一步就是悬崖。
苍南紧张地问我怎么了,我擦擦眼泪笑着说,没事,大概是看着看着眼睛就有点酸了,太阳快要落山了,夜晚又要来临了吧。
为我们爱的人似乎总是想要保持着那一份美好,所以很多事情我没有告诉苍南,没有告诉他黑夜来临我有多么慌乱,没有告诉他当别人嘲笑我有多么不知所措,没有告诉他北路的出现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也忘记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我最感激的人即使不能成为恋人也不容他人亵渎,忘记告诉他我对于北路有多么深刻的感动还有多么神圣不可侵犯的位置,甚至是一度高于爱人。
我的生活中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跟着妈妈去看外婆的那一天,因为那一天我可以穿上最漂亮的裙子,可以打扮的干干净净,可以看见温柔如水的妈妈。
这个时候我才会觉得妈妈其实要比那些在大街上走来走去或者是来家里的那些阿姨要美丽很多,她的眼光如一汪秋水,她的白皙一点也看不出辛苦操劳,她的身材高挑完全看不出生过孩子后的臃肿。
外婆看见我总是对我格外好,她说我长得极像妈妈小时候,每次看见我就好像回到了妈妈小时候的时光,愣了几秒后抬起头叹气,“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我的外孙女都这么大生得这么机灵可爱了。”
外婆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人,她是仅有一个会宠爱地捏着我的脸夸赞我漂亮懂事的人,她会拿出很多好吃的零食,五颜六色的糖果,还有我公主一样的布娃娃送给我们。
跟所有人都不同的是,外婆总是夸奖我,反倒没有那么喜欢北初,她一看见北初总免不了唠叨,北初对我说她最烦的人就是外婆,每次都要对她说个半天,无非就是好好学习,乖乖听话。
但是外婆也跟那些来家里面的阿姨一样,总是对妈妈说没有男人不行,有一次我听着她们的话突口而出,“等爸爸回来就好啦,我们可以等爸爸回来。”
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是她们都没有再说话,陷入一片寂静,过了好久,我都快要忘记自己说过这句话,外婆把我拉到一边问我,“末末,我的乖孙女,你想有个爸爸吗?”
“嗯,我的爸爸是什么样子,长得好看吗?比虎子的爸爸好看吗?”我想起总是说我没有爸爸的虎子,他的爸爸是我们那里的警察,每天穿着警服开着摩托,每次虎子一看见都高兴地跳起来,“快看,快看,那是我的爸爸!”
“那你就多跟你妈说说,让她给你找一个爸爸好不好?”外婆拿起一个橡皮糖放进我嘴里。
“可是,我不敢。”我的脑海中想起妈妈痛哭流涕的场面,小声地说。心里面奇怪的是我的爸爸在外面走丢了吗?为什么要出去找呢?
我只要想起妈妈泪眼婆娑的脸庞,就坚信我不会再有爸爸了,因为每次提及这个字眼,这个话题,所带来的无非就是母亲的沉默,无非就是无休止的争吵和无休止的尴尬无话可说,还有无休止的唉声叹气。
妈妈告诉我,那个时候她也是铁定了心不再嫁人,无论有多少人劝她,无论用怎样的方法试图让她改变心意,也仍旧不能动摇她的想法。
你相信命运吗?这个问题有人询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也曾经不止一次问过别人,有人说相信,有人说绝对不信,也有人说半信半疑,还有人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却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