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澈另一只手正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轻声问了句。
文姬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夫君,你说,侯府要是真的出事了,咱们能置身事外吗?”
楚天澈给女儿拍背的动作顿了顿。
感觉到父亲动作停了下来,还没睡沉的楚佳欢不高兴的嘤咛了一声,他方才接着拍背,等将楚佳欢也哄睡着了,这才放下帷幔,拉着文姬去了桌边坐着。
桌上的茶水是刚泡的,他倒了两杯茶,随手端了一杯喝着,难得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你怎么会这样想?”
文姬手指紧紧抓着茶杯,似乎想要从杯壁上汲取温度:“我是想,如果侯府真的出事的话,你是嫡子,又是公公婆婆都看好的世子人选。侯府要是出事,宫里来人查的话,肯定要查到你头上,到时候你该怎么办,是撒手不理,还是,还是……”
她没有说下去。
还是,会以世子和未来家主的身份,接手侯府,将那些烂摊子,都自己顶着?
毕竟是楚家人,儒家学说早已融进了骨子里。而有句老话叫子欲养而亲不待,为了避免这等事发生,楚家一直以来都非常看重人伦道德,血脉亲源,否则,去年小姑子未婚先孕,公公也不会直接大发雷霆将小姑子给扫地出门,还差点要断绝了父女关系。
而楚天澈。
文姬想,夫君他毕竟是做生意的,生意人向来最讲究诚信至上,人品一定得好,否则就算利益再高,对方也可能会看在人品的份上,并不愿意和他合作。
如果,她是说如果。
如果侯府真的被小姑子给整垮了,夫君作为嫡子,却保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那世人会怎么想他?
他的名誉,他的一生,岂不就是要这样毁了?
尽管她很是理解小姑子和夫君的想法,支持这兄妹俩对侯府下手,但毕竟为人妻,她还是不免要有着私心,考虑一下侯府倒台,会对夫君造成的影响和后果。
“文姬,你多心了。”
楚天澈难得能喊她的全名,每每这样喊她,都表明这时的他是十分严肃的:“七妹性子怎样,人怎样,你都是知道的。七妹要做事,那肯定是不会拖泥带水,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不会留下,教人明知道是她做的,可连她的半点把柄都抓不住。更何况,这回是我和七妹联手,计划是真正万无一失的,你不用太过担心。”
难得听楚天澈和自己说针对侯府的计划,文姬一直都提起的心此刻也算是放下了一半。
她手指慢慢从僵硬变得柔软,然后捧着茶,慢慢喝了一口,声音中有些如释重负。
“嗯,不会出差错就好。我也是怕,要是牵扯到你头上,那就是惹一身腥,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楚天澈听了,轻笑一声。
笑声轻轻浅浅,糅合进夜风之中,带来浅浅的暖意。
“好了,不要再想了,睡觉吧,明天还要去侯府,七妹要演戏,我这个当哥哥的怎能不去捧场。”
文姬点头,这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一夜安好。
……
天将破晓。
楚云裳难得起这样早。
她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后,往屋外一瞧,天色还是很暗,太阳居然还没出来。
她看着,转头问道:“绿萼,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绿萼正一件件的叠着衣服,闻言回道:“就差这些衣服了,其他东西都已经整理好了,嬷嬷那边也搞好了,就等九方少主的人过来拿了。”
之前和九方长渊商量好了,他今天会先派几个暗卫过来,把她的行李给取走,然后准备交接用的马车,在城外等着她。
不过这个等,是在下午,今天上午和中午,她不可能走的。
她要是走了,中午的家宴,谁来主导?
楚云裳突然想起一件事:“嬷嬷呢?让嬷嬷过来。”
“哎,好,奴婢这就去喊。”
绿萼将手中最后一件衣服叠好,系好包袱,这便捧着包袱出去了,顺带去喊孙嬷嬷。
不多时,孙嬷嬷进来了,手上还沾着水,显然刚才是在厨房里忙活:“小姐,有什么事吗?”
楚云裳问道:“嬷嬷知不知道,侯府库房的钥匙,平时都是在谁手里?”
库房钥匙?
孙嬷嬷想了想:“小姐,侯府总共有两个库房的。一个小的,一个大的,小姐问的是哪一个?”
“两个都有。”
“小的在夫人那里,大的应该是在侯爷手中。不过这几天,老奴见到夫人准备家宴的时候,厅里多出的一些新古董,好像是从大库房那里拿的,大库房的钥匙,说不定已经被侯爷暂时交给了夫人。”
所以两把钥匙,现在就都在赵氏的手里?
楚云裳眯了眯眼睛,有着一个想法,慢慢的在脑海中成形。
小库房不用多说,里面存放着的应该都是不太贵重的东西,寻常楚玺赵氏要是去谁的府上送礼,便都是会直接在小库房里选。
而大库房,如祖传的宝贝,御赐的贡品,这些是楚家的根基,钥匙向来都是由每一任家主保管,不到重要时候一般都不会去开大库房的门,就算是孙嬷嬷,那也是以前莫青凉还在侯府里的时候,不经意间才从莫青凉的口中得知的。
现在,小姐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孙嬷嬷正想着,就听楚云裳又问:“嬷嬷,你是府里的老人,对人心揣摩得向来十分通透。你觉得,那两把钥匙,赵氏她是会随身携带着,还是会找个地方放起来?”
孙嬷嬷一听,眼睛竟是陡然一亮。
“待会儿客人们就会来了,人多,事杂,她肯定不会带在身上。”
楚云裳满意的点头:“好。嬷嬷,你去把花雉叫过来,我有事要交给他去办。”
孙嬷嬷已经猜出她是要做些什么了,却什么都没说,只望着她心有灵犀的一笑,转身出了卧房,去找花雉。
目送孙嬷嬷出去,楚云裳手指抚了抚腕上的深蓝绸带。
楚家传承数百年的库房啊。
她神色淡淡的想,如果今日不仅让楚于岚三人身败名裂,还让楚家库房变得空无一物,楚玺他会怎么想?
他是会想杀了她呢,还是想杀了她呢,还是想杀了她呢?
唔,真是想想就觉得有趣啊。
正想着,眼前红影一掠,花雉过来了:“七小姐,孙嬷嬷说您找属下有事儿?”
楚云裳招手让他靠近,然后附耳同他吩咐了,听得他和孙嬷嬷一样,眼睛也是陡的一亮,连连点头:“嗯嗯,好,好,属下知道了,嗯,七小姐放心,这事属下都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了,绝对能给七小姐做得漂漂亮亮的。”
“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
“嗯,事不宜迟,属下这就去了。”
花雉说着,艳红的身影一晃,整个人就已经消失在楚云裳的面前,已然是离开了明月小筑,去往赵氏所在的听风小筑,准备将两个库房的钥匙都给搜罗过来了。
分明是让花雉去干偷鸡摸狗的事,楚云裳却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她甚至还觉得自己今日起得太早了,要不要回去睡个回笼觉?
这边楚云裳正望着已经整理好的床榻思考着自己要不要继续睡,那边,已经离开院子的花雉,仗着尚未亮起的天色,明目张胆的连身形也不隐蔽了,直截了当的从正值夜的护院眼皮子底下动用轻功一闪而过,却愣是没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即便有人早起看见了,也只是揉揉眼睛,想自己还没睡好。
花雉十分轻松的来到了赵氏在的地方。
因为百日宴是要巳时的时候才会开始,正午时分开席,所以这个时候,分明还没凌晨的,昨天忙到了大半夜的赵氏,根本还没起。
赵氏没起,听风小筑里和赵氏一起忙到半夜的奴仆们,便也都还没起。
整个听风小筑里静悄悄的,这个时间点,人本来就都正处在深度睡眠之中,熬夜的话会让人更感疲累,因此,花雉绕过睡在外间的丫鬟,来到赵氏睡着的里间时,整个卧房都是静悄悄的,根本没人醒。
他凑近床榻,看了看赵氏。
见赵氏眼圈下隐有一些青黑,显然这几日的确是累到,不到点是绝对不会醒的,他转头,一双在最黑的黑暗中也能看得清所有事物的眼睛,缓缓地扫过整个卧房。
两枚钥匙,会被放在哪里呢?
他想起在九方家里接受过的有关搜寻东西的培训,再想了想女人普遍的一些小习惯,他伸手,先在赵氏枕头下摸了摸。
女人不像男人,重要的东西会放在书桌上的暗格、墙壁上的暗门以及床榻下的空当之中,而是会选择比较能够随手可触的地方,比如枕头下面,被脑袋枕着,又贴心又安全,想拿出来看了,也是随手一摸就能摸到,所以想要找女人的某样东西,往往在枕头下一摸,绝大部分都是能摸到的。
不过赵氏的枕头下……
没有。
花雉目光转而投射向了床头,这里一般都有暗格。
但暗格弹开的话,有时候会有声音,他也不担心,手指沿着床头摸索着,摸索到了暗格所在的地方,他整只手贴上去,然后轻轻一按,手心下的暗格动了一动,却是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这个是他专门练的小技巧了。
不过他们九方家的暗卫是不会学这个的,包括无影也是不会的,因为这是他专门找一个江湖大盗学的,就是方便有时候少主派他去谁家里找寻一些秘密,机关开启的时候不会发出什么动静将人吸引过来。
索性这个小技巧的确很实用,每次少主派他去查探秘密,他都能在找遍并开启所有机关的前提之下,不惊动任何人的很好的完成。偶尔手痒了,他也会去无影的房间里搜罗一通,看看可会找出无影放着没洗的裤衩,然后好去嘲笑无影,但可惜他从来都没找到,不知道是无影真没那个习惯,还是无影早就知道他喜欢到处翻东西,早早的就将裤衩给扔掉。
唔,想来无影那个冰块,应该也不会那么邋遢才是。
花雉随意的想着,将已经打开的暗格给拉开。
而女人床头上的暗格,少说也会有着两三个,多的则能六七个。
看看第一个暗格里,放的都是些成色比较好,价格比较昂贵的首饰,他手指一推,关上,去开第二个暗格。
第二个暗格里,是一些书信,他打开来看了看,却无一不是楚玺年少轻狂的时候,写给赵氏的情书,酸溜溜的,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他默默甩掉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转而就将书信放了回去。
接着是第三个暗格。
手指贴上去,一按,暗格弹动的那种力道,立即让他明白,这个暗格里,或许真的有戏。
果然,悄无声息的拉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的,正是两枚铜制的钥匙。
一枚做工要简单些,一枚做工则更精巧一样,刚好一个小库房的,一个大库房的,如此手到擒来。
然花雉却没有立即将钥匙取走。
他看过钥匙后,将钥匙按照原来的位置放好,推上暗格,足尖一点,身体就腾空离开了地面,来到房梁之上,躺在上面开始闭目养神,等赵氏起床。
约莫是过了两刻钟后,外面天亮了,有奴仆先后起床来,开始各自洗漱,然后要做早饭的去做早饭,要打扫的去打扫,要准备伺候主子的就准备伺候主子。
再过了两刻钟后,有大丫鬟进来,轻声的将赵氏给唤醒。
念着今天的百日宴,赵氏在床上闭了会儿眼,很快就起了。
因为昨夜太累,这一夜赵氏睡得很沉,现在起床,倒也不觉得犯困。她穿好衣服,坐到梳妆台前,让大丫鬟给自己梳妆,瞧了瞧镜子,还蛮有精神,眼下的青黑也消失了,她命大丫鬟梳了个十分端庄的发髻,簪上皇后娘娘赐下的金步摇,上了淡妆,一个雍容华贵,高雅端庄的贵夫人形象,便出现在了镜子里。
她对着镜子看了看,再往头上插了一支金钗,脖子上也戴了一条翡翠项链,手上同样是戴了个翡翠镯子,这才满意的起身,准备用早点。
考虑到待会儿要开始忙碌,不到开席估计是吃不上什么东西的,赵氏便比平时要多吃了不少,几碟子小菜全吃得干干净净,八宝莲子羹也多喝了半碗。
然后就准备去楚于岚院子里看看,看看她的宝贝女儿今日身体如何。
却是才从桌前站起身来,还没走几步,便转身走回来,在丫鬟们看不到的地方,她往床头一摸,看了看暗格里的钥匙还在原来的位置,她放下心来,带着大丫鬟离开了。
走前不忘吩咐,听风小筑里的人都和她一起去正厅那边帮忙,这里留一两个看着就行了。
一大批人便浩浩荡荡的跟着她走了。
见赵氏果真走前看了看钥匙,花雉从房梁上翻身下来,刚准备去取钥匙,就听有一阵脚步声传来,他脚步一顿,身形一转,便又回了房梁上。
“吱呀——”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有被赵氏下令留守在这里的一个老嬷嬷走进来。
老嬷嬷转头看了看外面,见院子里半个人影都没有,她进了卧房后,就小心翼翼的将门掩上,然后做贼一样,开始在卧房里东看看西看看。
看着这个老嬷嬷的动作,梁上君子挑了挑眉。
难不成,这也是个同行?
可这年纪也太大了吧,手脚都不利索了。
他垂眸看着,见那老嬷嬷在卧房里望了好一会儿后,才似是找着了目标,身体颤颤巍巍的过去。
他一看,坏了。
总不能这也是个要拿钥匙的?
正想着接下来自己是将这个老太婆打晕呢还是打晕呢还是打晕呢,就见老嬷嬷晃晃悠悠来到赵氏的床榻前,伸出满是皱纹的手,作势要去按开床头上的暗格。
见状,当即就要下来的花雉,陡然眯了眯眼睛。
不对劲啊。
这个老太婆的手,那皱纹也太假了点吧,难道是易容的?
花雉正怀疑着,果然就见老嬷嬷将床头的暗格给接二连三打开来,把那两枚铜制的钥匙拿到手中后,手上的皱纹因握了钥匙而变得有些畸形。
与此同时,花雉清楚的瞧见,老嬷嬷的身体,似是因为钥匙到手而变得有些激动,她关上暗格,急急地转身,就准备离开卧房时,陡然便听“砰”的一声,刚刚她亲手关上的门,此时居然被人踹开了!
老嬷嬷一惊,抬头一看,就见赵氏正阴沉着脸站在门外,赵氏身后是刚刚她亲眼看着离开院子的奴仆们。
见自己这前脚刚走,后脚立即就有人来偷钥匙,赵氏脸色十分难看,连这个老嬷嬷是谁的人都不想去计较了,直接下令:“抓住她!直接沉塘。”
“是,夫人。”
赵大领了两个护院进屋去,一把将呆愣着的老嬷嬷给抓住,拿绳子绑起来,押着就准备去处理了。
赵氏拿着差点就要被偷走的钥匙,目光转了转,没将钥匙放回暗格里,而是放在了床垫最下面一层,这才真的离开了听风小筑。
目送着赵氏离开,花雉翻身下来,将床垫下面的钥匙,真正拿到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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