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非分之想

    处理完政务的姬诡诸将最后一份竹简合上，见窗外风和日丽，便将下人寻来问得骊姬此时身在何处，随即起身准备去见一见骊姬。

    不知是否年纪大了，姬诡诸只觉得如今的自己比年轻时愈发优柔寡断、重了感情，尤其对那老年得来的骊姬、奚齐。兴是从前年轻气盛，只想着国家大事而忽略了家事，如今自己年纪大了，其他孩子也已然成年长大，想要那般寻常百姓人家的其乐融融惟有在骊姬、少姬与奚齐、卓子处方能体会一二。

    姬诡诸兴高采烈往庭院处寻去，忽听得一片欢声笑语，那是他熟知的声音，是他们。他往嬉戏声处去，果然看见人群中的两个孩子和少姬。姬诡诸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身边跟着伺候了许多年的老奴见此情景亦甚是欣慰。

    可那人群中为何不见骊姬。按理讲，寻常骊姬、少姬二人都是会一齐带着两个幼子玩耍。

    姬诡诸准备上前去人群中抱抱两个孩子顺便问问骊姬何去，就在他迈出脚步前，却见侧旁稍偏僻处有两个人影，举止亲昵。姬诡诸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逐渐褪去。身边老奴寻着诡诸的眼神望去，见状亦是面色凝重，深知那是犯了主君大忌。

    姬诡诸领着老奴静静站在原地，远观那两人，只见女子伸出双手高举在脸前遮挡，男子在一旁围着女子转悠、手舞足蹈，只差一点便要抱上那女子。

    姬诡诸看着这一幕，只觉整个身体的血液都在倒流，直往脑顶处流去，不由双拳紧握，又见那女子确一直在往后退，男子步步紧跟。

    申生。姬诡诸威而不怒地唤了一句。

    那年轻男子闻声转过了头来，见是姬诡诸赶紧作揖，称了一声父君。

    骊姬亦闻声将目光投来，朝姬诡诸小跑而至，自然而然挽上其臂，如常般柔声唤夫君。姬诡诸渐渐将怒火压了下去。

    姬诡诸问申生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申生称方才见骊姬在此处赏花，便过来问安亦顺便聊上两句，却见骊姬忽遭野蜂围攻，遂帮其驱之。不料父君也恰巧出现在此。

    申生自小温婉尔雅、心善多情。

    姬诡诸朝身旁骊姬看了看，只见骊姬亦轻轻点头，以示申生所言不差。他这才安了心，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辈子恐是无法真正做到安心了。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诡诸走不出的，只怕是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埋下的心魔罢了。

    当年诡诸趁父君年迈，与父君之小妾齐姜私通。如今，自己亦年岁已高，骊姬却正值花季。诡诸望着眼前风华灼灼的申生，他是臣将子民拥戴的贤良储君，虽性情不同，可申生的身上颇有几番当年自己的影子。想到此处，他忽然心生愤怒、有几分惭愧、又十分害怕，不，他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自己是献公便绝不会成为父君武公，申生不会被允许成为下一个诡诸，骊姬亦不是当年的齐姜。

    而当年听取士蒍之计尽灭富氏子弟及桓庄之族、巩固君位侯，奉行尊王政策并提高声望之举亦是如此道理。从前晋国常年内乱，到了还在宗邑曲沃的武公时期，武公杀掉晋侯缗并用大量财物贿赂周釐王，才终于得到晋国君主的正式封号，同时晋国从侯爵国进阶为公爵国，从此晋国终于结束了长达六十七年之内乱，走向稳定。武公趁机开始强兵富国，后来晋国这才重新逐渐崛起。献公诡诸继位后，通过一系列的外交、战争等手段，攻骊戎、败狄戎，假途灭虢，并十七国、服三十八国，晋国终于再次成为超级大国。但，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大位是先祖通过何种手段夺过来，献公不放心。而那些公室——曾祖父曲沃桓叔、祖父曲沃庄伯的后代——都是与诡诸自己一脉相传的血缘亲属、叔伯兄弟们，已然在晋国逐步庞大起来并占据了晋国许多重要位置，为防止当年父亲武公夺权之事会在自己及后代身上重蹈覆辙，诡诸必须对付铲除自己这一支之外的晋国公室势力。诡诸望一劳永逸、永诀后患，于是狠下心，采纳士蔿之计，逐一击杀了晋国诸公子，从此出现晋无公室之局势。可诡诸却不懂得一个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过分欲成则反不达。此举虽带来暂时的安宁，同时亦为晋国内乱再次埋下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