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高热的迹象,长长地呼吸着,时不时的张开眼睛看着旁边头发散乱、粗布麻衣的母亲,极度疲倦的面容上乌青的眼眶隐隐泛红,不停地用手轻柔抚摸着孩子的胸口帮他顺气,时而焦虑,时而痛苦,时而眼角的泪水就无声无息地滑落到孩子身上盖着地一床单薄陈旧的被子上。
“妈妈……我好难受,全身都烫,骨头又疼又冷,我是不是会和隔壁的张伯伯一样?”那孩子孱弱的声音低低地问到。
母亲又是侧过脸偷偷地擦了擦眼角涌出的泪珠,然后换上了微笑说着:“不会的,牛宝只是发烧了,小时候啊,只要一发烧就会长高了,别担心啊。”
那孩子听了这样的谎话,勉强笑着点了点头:“那妈妈也不要担心了,两天都没看你睡觉了,睡一会儿吧。等我好了,我还要和小富贵他们去抓蝌蚪呢,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好不好。”
听到这,那母亲是用牙齿咬着嘴唇,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用力地揉了揉,似乎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在孩子的面前彻底失去控制,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又笑着安慰着孩子:“那……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啊,我走之前听说……”
说到这里她言语里的哭腔似乎是怎么也控制不住了,鼻息重重地抽了几声,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稳了片刻又换上一副母亲独有的温暖笑意:“那你要快点好起来啊,我们走的时候,他爸爸可是说要带他到慧娟阿姨很远的古蔺老家去避疫呢。回去晚了,可就看不到他了。”
“那我先睡一睡,好的快些!妈妈也睡一会吧。”那孩子笑了,病情沉重的脸上却笑的分外开心,仿佛睡醒了就真的会好起来。
看孩子和眼睡去,那母亲才彻底失去了防备,捂着脸无声的痛苦起来,泪水不停从指缝间滴落到身旁的地面上,打出了一圈圈水印。
这样的场景让众人心头一刺,霖箬开口有些自伤:“哥哥我有些不记得了,从前我们生病的时候,她们也是这样吗?”
“她们都是天底下教你一定不要说谎,却把所有的痛苦都用谎言盖上,独自扛起来只为了让你快乐的人。”霖忆说罢也是低着头,似乎想起了什么。
片刻后,那母亲停止了哭泣,似乎是想到什么,飞快的站了起来,跑到帐篷口,却被一个老汉拦住了:“牛大嫂,不能坏了规矩啊。”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已经病成这样了,我哪里还能守什么规矩。齐老舅,牛宝跟小富贵的病症是一样的呀,那孩子才十五天,就……”
“你看人这样多,每天这个时候都是医士们给村子里的病人换药问诊的时候,再等等吧。要是坏了首医女的规矩,她发起脾气来对牛宝也没有好处。”老伯说着。
“我的孩子已经是这样了,我管不了这些了,今天就是跪着求她,给她做牛做马,我也要想到法子。这么严重的病,偏偏还有这种规矩,那种规矩,还要分有钱没钱,真的穷人的命就不是命吗?”那母亲不知为何语气中有些忿忿,进而听起来大有鱼死网破的意味。
听到这样的话,众人无不愕然,霖箬有些不解的脱口而出:“这……?”
“想是有什么苦衷吧。”栗歆筠说着就朝守心看了看,见他朝自己点头肯定了一下。
“大嫂,您别急,让我给他看看。”栗歆筠随即朗声道。
她一瞬失神,只是循声看过来,只见一个青瞳的木人正站在帐篷外,只是呆了片刻,便瞬间如获救星一般冲周围喊道:“是木人的医士!乡亲们,木人的医士来了。”
“木人的医士!”这一言激起千层浪,在济国的百姓看来,木人是本国医士的老师,医术自是高出许多的,两边帐篷中先是病人的家属们渐渐聚拢来,甚至连一些刚才还闭目养神的病人也纷纷精神的张开了眼睛,四处找寻着这位木人,仿佛看他一眼就能痊愈。
“大家呆在原地,不要乱,我会一个一个给大家看看!”栗歆筠大声维持着渐渐有些失去控制的人群,看着人群都听话地回到了原地,可精神却跟之前的大不一样了,他就要进到帐篷里。
“栗先生,”昭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这病……可说不好是怎么传染的。”
“不妨事,”栗歆筠轻轻推开昭三,“我昨晚想了一晚上守心的话,如果这病能通过呼吸和接触传播,这里怕是早就十室九空了。”
他温柔地对女人说:“大嫂,你带我过去吧。”
那女人不住的点头:“好!好!这就给您带路。”
二人拨开人群走到小孩儿的担架旁,栗歆筠蹲下将剑指搭在孩子的太阳穴处,沉吟了片刻,眉头便紧皱了起来。
女人见状有些着急地问到:“先生,怎么样了?是不是……”
他咬了咬嘴唇,思考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女人便不住的啜泣起来。
“不管怎么样,家人一定要先稳住了,后期才能配合治疗。我想只要等会进到里面了首医女和我会想办法给他稳定住。守心,你先取一点还盏草熬一点药,再加入五倍子和菖蒲。”栗歆筠不愿意说好听的话安慰她,因为这病人并没有帮助。
可守心看着有些为难,并没有去。
“怎么了?”栗歆筠问到,
“老师,首医女有规定,不能私自动药材,这是要处死的。”
“紧急也不可以吗?”霖箬有些生气了,可守心还是摇了摇头。
“当——当——当——”三声极洪亮的锣声打断了众人的对话,他们回头看向木牌坊处,六名医士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木桌前,一个人用剑指点着喉咙开口的声音便变得洪亮无比,可并不是凭犀子传音术那种玄虚的入心之声,而是实打实的让人听见了。
“今日的分诊继续,各位病患和家属可以来排队了!”
“嚯!这声音大的,都觉得有些聒噪了。”霖忆看着那说话的医士瘦瘦弱弱,却长了一个粗脖子,没想声音如此洪亮。
“这是分体倍化法,可以暂时放大你身体某个器官的功能。”栗歆筠道。
人群看了看栗歆筠病没有人过去排队,似乎还是更信赖木人一些,但这种信赖很奇怪,按说大家都是火急火燎的赶过来救命的,怎么现在开诊了反而没有人去排队了?霖箬心中暗自疑惑。
“大家先去吧,我等下也会在里面给大家看诊。”颇受信赖的木人医士的话,自是众人听服,人群纷纷开始往木桌前排去。
“先生,”那母亲连忙抱起孩子,吃力地腾出一只手拉了拉栗歆筠,“不知道先生可不可以行个方便?”
“孩子病的很重,我想想办法吧。”栗歆筠想着这应该也不是十分困难的承诺。
那个痩医士抬起左手,对着人群指挥着:“重病但没钱的排我这里,重病有钱的去中间,轻病有钱的去右边,轻病没钱的最后再看。”
看着按照要求排队的人群,左边的最多,瞬间已经是绕了几弯,牛宝的妈妈很着急,因为动身晚只排到了最后几个,探头不停的打量着前头,还时不时的看向他们。而中间则是没有几个人。
守心拨浪鼓似地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守心,我答应了她,你看能不能让你师兄弟通融一下。”
看他依然很为难,栗歆筠只好拉起他的手,走到了那个瘦医士的近前。
那瘦医士正在为第一个患者作登记,守心便上去拍了拍他肩膀,他似乎有些烦躁,垮着脸看了看:“哟,守心回来啦,快进去吧,首医女等着药呢。”
守心眼珠一转:“师兄,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瘦医士不耐烦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面色瞬间高兴起来:“阳宗先生!可以啊你小子,这下可是来了神仙坐镇了!还请快进去吧,想首医女一定会很高兴,等闲下来大家再为您接风!”
“那倒不必了,”栗歆筠自是明白守心是给他找了个话头,由他亲自开口这个分量想对方会行个方便,“既是为了帮忙而来,那么便不可制造麻烦,一切都以疫病为先。看这里井然有序,也是对首医女颇为敬佩。”
“都是土办法,这地方条件有限。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
“我方才诊了一个小病患,颇为严重,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是那种怪病,既然已经诊疗了,应该可以跳过分诊直接治疗吧?”
那瘦医士,看了看案头的册子有些为难,坚定地答到:“按规矩是不能的。”
“我也是不常求人的,只是看那孩子还这样小,不知道能不能看在我的薄面上?”
那瘦医士还是摇了摇头:“不是不给先生面子,规矩就是规矩,不能乱。”
栗歆筠是不常承诺人的,只是因为知道很多事情非人力能及,可没想到自己答应了一个简简单单的事情却还是办不到。
瞬莹有些来气,冲到前面:“什么破规矩!人命关天,没有轻重的吗?”
“这位姑娘,你看看这里,哪一个不急?哪一个不是等着救命?如果都按照你说的来,我们先救谁?”瘦医士一番话语无情却有理。
可激得她更是恼怒:“那钱就是先后规矩是吗?既然是发了善心要救人,有何必谈钱?做了样子给别人看只是图个名吗?”
“啧。”那瘦医士没理她,白了一眼,便低头继续给病人分诊。
“你倒是说呀!”瞬莹大声质问着,被栗歆筠摇着头低声拦了下来:“既是别人的地方,看看也不迟。若是真的挂羊头卖狗肉,我们大可以到别处支个医馆。”
“先生恐怕那也不行,因为首医女颁了令,鉴南道的所有医馆现行集中为几个诊疗点,有几位佳医士带头将资源都放在一起。如果有暗自设馆的,鞭笞二百。”守心低声道。
“这……”众人面面相觑。
瞬莹只在一瞬间便对这刚才还颇有好感的首医女有些厌恶起来:“什么意思?钱只能自己和裙带关系赚吗?”
“呵。”那瘦医士听到她的话又是阴阳怪气地发出一声。
“你这个呀,”只看旁边那边重病有钱的分诊很快,“看起来像是怪病初期的症状,但是其实只是寒痢,交了钱去南门拿药,就可以回家了,不用隔离。”
那病人听中间的医女这么说,如同被大赦般,高高兴兴交了一吊铜竹刀便在家人的搀扶下走了。
昭三计上心头:“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帮她出钱,让他排到中间。”
“不行!”瘦医士回的斩钉截铁,却让人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