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陆铮才极安静的说了一句:“我不管他是谁。如果我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我还当什么兵?”
素问诧异的回头,恰好撞上陆铮扫过来的目光,柔和缱绻。
心中一堵,素问转过头,避开他的注视。
傅晓雅未料到陆铮会这样做打,略有点尴尬的停在远处,大家对峙了半晌,然后是傅晓雅作出了退步。
“不管你怎么想,不要因为私人感情破坏了任务。你以为这里只有你是军人吗?波刚就是缅甸特种部队的退役士兵。你今晚失踪这么久,已经引起怀疑了,我对谭先生说过来找你,不能离席太久。”
她用冷静公式化的语气说完,目光却是带着一丝希冀的看着陆铮。
然而陆铮只是很平淡的拒绝了她:“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过去。”
即使素问恨她至极,在她转身的一瞬,素问还是看到了伤害。
因为那种伤害太过熟悉。
是一个女人的受伤,被她爱着的男人。
就像之前的自己。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别墅的黑暗中,陆铮转过身,很细心的为她扣好衣裳,修长的手指没有丝毫欲念的摩挲着她的胸口,顺着纽扣,一点点向上。
“得罪傅中将的千金,不要紧么?”素问抢先开口。
“只要不得罪你,其他人我根本不在意。”陆铮很滑头的接了一句,不辨真假。
素问默然。
如此,便算和好了吧。
见她沉默,陆铮帮她系完纽扣,支起身,凝望着她,一字一句,很慎重的说:“素素,这里不适合你来,太危险了。等过了今晚,我找个机会把你偷偷送出去。”
“那样做一定很危险吧。”
这几乎是不需要怀疑的。
陆铮端详了她半晌,又俯身将她搂入怀里,在她耳边低低的承诺道:“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的。”
是这样么?
素问懵懂的靠在他怀里,曾经,她以为是这样的。可现在,忽然有点儿不确定了。
“只有你安全了,我才放心。”他又说。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会小猫一样温顺乖巧的点头,然后他说什么,她就照做。
可是,他们似乎都忘了,在小猫柔顺的表皮下,有一颗野性难驯的心,尖利的猫爪子,一不留神,就会挠伤了人。
她可以为了爱情收起利爪,小鸟依人,然而被逼到了绝境,却仍是会激发出自保的本能。
久久的沉静后,她终于抬起头,推开陆铮,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真挚而诚恳。
“不,你这样做才是冒险。没有哪里比待在郝海云身边更安全了。”
“……”陆铮吸了口气,习惯性的纠结起眉心,困惑而不解的看着她,“素素……”
“不用挂心我,我很好。”素问主动踮起脚,拥抱他。
陆铮松了口气,手臂揽到她的腰上,收紧,再收紧。
陆铮离开后,整座别墅里又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人,外面是忽远忽近的喧嚣声,素问忽然觉得有点害怕,不想再四处乱走了。
她明白一个道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这里到处都洋溢着罂粟的味道,随处可见的枪支,毒品,让她心惊胆寒。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撞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便因此一命呜呼。
最安全,最保险的做法,就是前去赴宴。这样,便能名正言顺的换掉被陆铮扯落了两粒纽扣的衬衣。
她回到屋里,为她准备好的礼服早已挂在衣架上,她走过去,手指抚在冰冷的丝缎料子上,那寒意仿佛顺着血脉侵袭到身体里。
大胆的香槟色露背设计礼服,常年走惯各种红毯的素问,自然知道怎样将它穿得高贵得体不走光。
裙裾轻曳,她缓缓走出这座沉闷黑暗的别墅,草坪上的宴席顿时将气氛点燃。
围绕喷泉的地方被改造成舞池,从忧郁的人鱼公主眼睛里,流出汩汩的泉水。硕大宽阔的空间里,竟然已站满了人。不亚于一场颁奖典礼的盛况!
素问本以为这些黑道头目的聚会,应当是阴沉低调的,而这个谭晓林的作风,完全就如同当地的土皇帝,在这里,他说了算,他就是最大的。
站在宴席最外圈的,是一群全副武装的战士:有些亚裔血统,还有些皮肤黝黑的,可能是印度血统,或阿拉伯血统?
他们的枪并没有上膛,只是松松的靠在腿边——可是枪械带来的压迫感,仍然弥漫了全场。
在这样的监视下喝酒狂欢,这些人却仿佛习以为常,没有一个人觉得不自在,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素问挺直了背脊,坦然自若的走过去。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道口哨声,然后,接二连三的目光投向她。因为素问先前来的时候,是穿着自己伪装的那一套冲锋衣,旅游帽压着头顶,根本没人看出她的身段容貌。
这一番打扮,便如同珍珠蒙尘,终于在月光下绽放了光华,连人群中心的谭晓林,也回过身来。
谭举起手中红酒,碰了碰郝海云手里杯子,目光却是落在入场的素问身上:“郝,你一直都是一个特别有眼光的人。”
这句话仿佛别有深意。
素问注意到,今晚在谭晓林身边,又多了一号人物。指引那高大健壮的身形,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压迫感,所以素问最先在数十人中注意到他。
此人便是谭晓林贩毒集团的第二把交椅,退役的外籍雇佣兵杨宗贤。他身穿一身军服,只是没有佩枪,视线与素问交汇的时候,眸光略沉,本就过分严肃的面容,在那一刻,近乎慑人。
谭晓林今年五十六,是杨宗贤的老大哥,眯眼笑着拍拍杨宗贤的手:“宗贤,今晚你回来,大家伙开心,别总绷着一张脸,吓坏了远道而来的客人。”
他还不知道有什么能吓着这没心没肺的丫头呢。郝海云听了心里只是暗笑,却不作声,上前来扯着素问的手,将她带进宴席。
“不是说对晚宴不感兴趣吗?”
素问拢拢耳边的鬓发:“我更怕一个人在别墅里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郝海云笑了笑,从经过的侍者手里拿下两杯酒,递了一杯到素问手中。
素问没说她不会饮酒的事,只装模作样的端在手中。这样的场合,她应付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静下来,眼神就开始四处溜走,寻找陆铮的身影,果然看见他在人群中翩然独立,而他的“妻子”玛殊却没有与他在一起。
素问找了找,终于看到了傅晓雅,她被一大群人围绕其间,众多的殷勤者,因其大方泼辣的装束,露出不同于那些男人们被晒得黝黑的肤色,细腻白皙的光泽在这些黯淡的群体里,卓然出众。各色肤色的青年都急于在她面前表现自己,而傅晓雅也来者不拒,游刃有余的与他们周旋着。
这样的场景,像极了在与某人怄气似的。
素问了然的笑笑,摇了摇头。
而她笑才挂在嘴边,那边,傅晓雅竟似有所察觉似的,突然间回过头,朝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素问愣了愣,便见傅晓雅拨开环绕着的殷勤者,径直向她走来。
素问站在郝海云身边,坦然的迎接着她目光里的敌意。
无数双落空的眼睛一起投了过来。
及至面前,傅晓雅却忽然绽放温婉笑颜,脆生生的说:“郝先生,良辰美景,何苦在这里发呆。那边请你过去喝一杯。”
她的手一虚指,谭晓林,杨宗贤,波刚等人正举杯相邀,谈笑正欢。似乎的确正缺了郝海云一人。
似乎怕郝海云不走,傅晓雅“善解人意”的把话头转向了聂素问:“这位小姐,你不会介意的吧?”
“不介意,你过去吧。”素问抢在郝海云之前回答,笑着推了他一把。
郝海云放下酒杯,点头扬长而去。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那一堆又一堆人群里,这边,显然只剩了聂素问和傅晓雅两人。
或许,这才是她的目的。
“玛殊小姐?”素问扬了扬手里的红酒,示意她有什么事可以现在说了。
谁知之前围着傅晓雅的那群人都跟了过来,一人手里端着一杯橘红色的鸡尾酒,脸上露出诧异和欣赏的表情。
傅晓雅摆摆手,当先举过一只杯子:“我刚才跟他们说,这边的这位聂小姐,才是当仁不让,女中豪杰。尤其酒量,令人敬佩。他们都很想认识你,你不介意与他们喝一杯吧?”
走在最面前的汉族青年大着胆子问:“聂小姐,赏个光吧?”
他的表情堪称和善——诡异的和善。
素问耸耸肩,摆出最完美的笑:“Ofcourse。”
为了表示礼貌,素问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红酒,接过他递来的鸡尾酒。据说这种酒,颜色越鲜艳,酒精度数就越高。看着眼前荡漾着的炽烈橘红,素问抿了抿唇,一狠心,灌了下去!
刮过喉咙的辛辣让她忍不住想尖叫,嗓子里像起了毛,一阵阵火燎的滚烫,那只是长得像鸡尾酒的酒,里面绝大多数成分是高度白酒!
眼泪被呛了出来,可这时落下来,前面的努力就都前功尽弃。
她晃了晃空了的高脚杯,放在侍者的托盘里,脸上的笑依然无懈可击。
如果这是一场阴谋,她起码能选择骄傲的应对。
对方显然一愣,另一个青年已经跃跃欲试。素问若无其事的接过酒杯,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仰脖,干杯。
不就是烧刀子,谁怕谁啊。
第五被下肚,她落下酒杯的手都有些发抖了,高脚杯底“锵”的一声落在大理石桌面上,围观着的男人表情慢慢的有些惊异,直到最后一杯时,胃里已经翻滚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涌出来。
素问的手指紧紧捏着高脚杯那纤细的杯脚,就如同扼着自己的喉咙,如果当众吐出来,那一定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也就让傅晓雅得尝所愿了。
她忽然想起周沫常说的一句话:毛都没长全的丫头片子,也太小瞧你姐姐我了!
嘴角一扯,她仰头就要把这杯也灌下去,杯沿刚凑到唇边,一只修长漂亮的手突然伸到她面前,拿掉了她手里的酒杯。
还没等她回头,一个熟悉而悦耳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字正腔圆的英式发音,用优雅迷人的音调说:“这位小姐已经不能喝了,这一杯,不如我代她喝了吧。”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的回答,便仰头将一杯酒干净。
素问回过头,酒气让她的视线氤氲不堪,陆铮英俊如希腊石像的面容,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夜宴的灯光璀璨夺目,在玻璃杯上折射出绚烂非凡的色彩。
那样被打碎了的五光十色迷离到她的眼睛里,素问有点儿站立不稳,头开始晕眩。
陆铮将饮尽的杯子放在一旁的侍从端着的托盘里,另一只手则自然而然的扶着她的背。
他手心的温暖,贴着礼服V型剪裁的裸背,一直流溢到她的心脉。
那种头晕目眩的恶心,终于得以稍稍缓解。
“玛殊……?”那些敬酒的人面面相觑,他们有些是汉族人,有些是少数民族,其中最多的还是来自缅甸军队的退役士兵,所以陆铮选用了最为国际通用的英语与他们交谈。
可他们明显只听傅晓雅的。陆铮亦是将目光投向她。
不知道傅晓雅低咒了句什么,那些青年立刻噤若寒蝉。陆铮却眉心一松,拍了拍她的后背,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回去吃药,早点休息。”说完,随手招来一名侍者,用英语吩咐:“这位小姐喝多了,麻烦你送她回房间休息。”
他此刻出手,已经属于逾距,虽然不放心,却再不能亲自相送了。因他本身在这里,也同她一样,只是个客人。谭晓林从来没有相信过他。
素问步履蹒跚的跟着侍者回了别墅,其实她的酒量,陆铮是最清楚的,一杯倒的程度,以前就曾赖在他怀里发过酒疯,他曾一再色厉内荏的告诫过她——以后再也不许喝酒。可世事总有那么多无可奈何的时候,就在他眼皮底下,他却也阻拦不了。
其实当初坐上来瑞丽的车,纠结的旅途上,她曾有过许多种想法。她都做好打算了,要是陆铮真的和傅晓雅怎么样了,她就离婚,一个人过了。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没法再爱上别人了,她可以不再结婚,可以用整个下半辈子去默默的爱他,却不能容忍他在自己的世界里背叛自己。
现在想来,却发现,原来自始至终,刀枪不入的聂素问只是一种伪装。
“你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坚强。”
陆铮比她还要了解自己。
她知道她是醉了,不然不会想起那么多揪心伤感的事,思绪一再的漂浮,即使努力的集中注意力,告诉自己:露出一点马脚你就完了……可胸腔里还是一阵阵的翻天蹈海。
思维是清晰的,可是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
她撑着墙壁,浮了上去,冷冷的看着大理石墙面上映出的那个无力而颓然的自己,万分沮丧。
送她回来的侍者也注意到她的情况,正有点不知所措。他转过身,大概是想回宴会再找几个人帮忙吧。忽然,黑暗里一道人影走来,侍者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宴会场,除却这一场小小的闹剧,一切仍旧是衣香鬓影,歌舞升平。
谭晓林,杨宗贤,郝海云,波刚四人,站在香槟塔下,一齐举杯:“合作愉快!”
接着是迭声的“合作愉快”,波刚用标准的普通话说:“谭先生,现在东南亚一半的冰(蟹)毒生意都是走你的渠道,以后还要多照顾小弟啊。来,祝你生意越做越大!”
谭晓林哈哈大笑:“还是得仰仗你们这些兄弟的照应啊。”他说完,别有深意的瞧着郝海云,“波刚你有本事啊,我记得郝以前是绝不碰毒品生意的,这次要打通北方生意,全得靠郝啊。”
“谭先生严重了,我做点小本买卖而已,哪有您这里,气势恢弘。”郝海云谦虚道。
谭晓林直摇头:“我这里是山高皇帝远,想怎么逍遥怎么自在。你在皇城根底下,能做出这样大的势力,我才该向你看齐。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自然是一呼百应。众人再次举杯,连一直沉默寡言的杨宗贤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今晚既然这么高兴,我也有份礼物要送给大哥你。”
“哦?宗贤你还准备了礼物?”谭晓林放下杯子,一脸好奇。
“大哥你之前不是怀疑我们的人中间有卧底吗?这趟回来,我已经查清了这卧底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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