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命运的开端

后，社会变化大，而且是大得有点夸张，甚至离谱。矫枉过正，就像钟表上的时针，本来从4扭向6的，结果用力过大，一不小心扭到了8。”

    “嗯，从一个封闭守旧的社会，走到了一个极度自由开放的时代。”我点头表示同意。

    “而且这仅仅花了5年时间，急速的社会变化必然产生许多被放大的社会矛盾和阶层问题。而且这一点并没有被社会大多数人意识到，你的朋友焕兴，一定程度上是这个急速社会变化的众多牺牲品之一。”

    钟离复最后这句话对于我而言，信息量有点大。它把焕兴的悲剧和社会发展联系在一起，这其中有太多值得思考的地方。钟离复说得对，这是全社会的悲剧。

    “从内心上来讲，他的想法和施政方针是有点天真的，并未能把控好社会发展的方向，才会导致如今社会常出现一些有失法律平衡，价值观错乱的情况，有一些方面，确实还不如从前。不过御海，我们国家还是应该感谢凌霄总统这样的人。因为是他这样的人，打破了司马誉那个封闭社会的封锁，冲破了那片蒙在人民心中的隔膜，让我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矫枉过正的问题，就让时间适度调整就好了。”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尽管我是处于记者行业，但对于国家命运及方向，我并没有太多的思考。如今听了钟离复一席话，似乎事实便是如此。

    “御海，你没有问题要向我提问吗？”钟离复微笑问道。

    被他这么一提，我才想起今天的采访任务。钟离复待人非常随和，也或许是因为我们曾经有过那么一丝微弱的联系，让我不知不觉中完全陷入了他的话题。

    我拿出采访稿，按着原先准备的问题逐个提问。大部分问题他都很配合地回答了，但回答的重点一直侧重在军队经历和创业经验，对于杀人动机和经过，他却避而不谈。

    “还有五天就行刑了，你如今感觉如何？”

    “很恐惧，很后悔。”

    然而此刻他的表情温和无波，我并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所谓的恐惧。

    据说，在死刑面前，罪大恶极，穷凶极恶的罪犯，都不可能保持镇定，吓尿，脚软跌倒是常事。

    钟离复当然不会有这么失态的表现，但也不应该是这样。这样便间接承认了杀人的事实，并且丝毫不悔恨。

    “动机，根据之前的警方调查，是说你公司偷税漏税，以及行贿行为被三名死者发现了，你担心他们会以此威胁你，你便对他们下了杀手。”最后，我再一次问道。

    钟离复表情依旧没有大的波动，冷静地点点头，似乎只是在听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罢了。

    “因为这种理由杀人吗？无论什么情况下，杀人都是很冷血残酷的事情，擅自剥夺受害者生命权利，对于受害者及家属，都是不可磨灭的伤害，违反社会最基本的道德，秩序和规则。”我有点不甘心地质问道。

    我心中的有一种念头，不想他在此刻承认杀人的恶行。至少作出最基本的辩解，即使像那些在法庭上拼命想苟活的被告那样。

    “御海，探访时间差不多了，采访稿你就按这样写吧。”钟离复打断了我。

    我看了一下时间，还差3分钟到5点。

    “关于这个国家的现状和命运，我不知道你是否同意我的说法。很希望有一天，我们可以再坐下来，一起坦开胸怀，深入聊一下这个话题。你的观点很重要，甚至一定程度上会影响这个国家的命运和方向。而今天这里并不方便，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说完，钟离复没等我的回答，便起身离开，留下未来得作出反应的我。

    我当时没有理解钟离复的话的意思，甚至只当他在自言自语。在很久后，我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才忽然明白他话语的意味。

    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渐渐模糊，我似乎看到了冰与火的冲突。

    结束访问后，从监狱大门出来，是傍晚的17:05分。这时候天色尚亮，太阳西斜到远方的山顶上，金黄色的光芒照在我面前高大的枫树上，斑驳的枫叶影子伏在我米其色的外套上。

    这是一次神奇的经历，并不像是针对死刑犯的采访，更像是一期名人访谈的采访。

    在回去公司的公交车上，我反复回忆着钟离复说过的话。回忆他那一派正义的作风，那些关心国家命运的言论，回忆他对于杀人过程问题冷淡的回复，和那冷漠、事不关己的表情。

    对于杀人这个问题，我大概永远不能接受。是怎样的冲突，是怎样的利益关系，让钟离复枉顾人类社会的秩序，和道德人伦，对三名死者痛下杀手？

    忽然间，连环杀人犯的表情照片闯入我的脑海，他们杀人时冷酷癫狂的表情，将一条生命活生生毁灭在自己手中。他们把自己异于常人的人格特征隐藏起来，伪装成普通人，以便于隐藏在茫茫人海中。他们潜伏着，随时趁着受害者猝不及防的瞬间下手，直到他们被社会公共力量所逮捕，那时候的表情大多冷静如水，没有悔意，甚至把自己视为正义的化身。

    那种没有悔意的模样，就像我问钟离复动机的时候，他那无表情的点点头。

    我又想起了我的朋友，叶焕兴。他在被打死的时候，那痛苦的表情。他或许用尽了力气去挣扎，去抵抗，但无奈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只能倒下。瞳孔逐渐放大，直到大到可以吞噬这个无情的世界。

    那三名被钟离复杀害的死者，死前也是这样的吗？他们死后，又该有多少人在流着声嘶力竭的泪？

    钟离复杀人的动因究竟是什么？真的只是担心被威胁吗？

    大义凛然的人，就可以把他人的生命踩在脚下，视为蝼蚁吗？

    正义，或者邪恶，哪个才是他的伪装？

    正义的钟离复，杀人魔的钟离复，两个形象在我的脑海中揉搓滚磨，融合在一起，而后变得模糊。

    来之前，我有过猜想：可能是好人，也可能只是纯粹的杀人犯。

    如今回过头，我发现钟离复的形象开始变得模糊。尽管是刚会面不长，但他就像是沾满雾珠玻璃背后的画像，不能用好坏去简单定义。

    至少，轻视生命重量的人，都算不上好人。无论他出于何种动机，使用何种手段。

    纵然社会法律有点失衡，但依旧是社会行为的准则。践踏和破坏这一准则，并不是后现代主义手法，而是毁灭人类生存的基准。

    可能人都这样，无法简单定义。人就像一个杯子，里面一半装着白开水，一半装着墨水，用一块纸片隔开，黑白分明。但有一天，这纸片就抽离了。从此，黑不再那么纯粹，白也从此消失不见。

    但无论如何，钟离复是将死之人。想到他很快就要跟这个世界告别，我竟不禁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