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失了身……
这样,对他何其不公!
周身乏力,一时恍惚,心中被自愧与内疚的情绪充斥着,却听得他轻声发问:“你还是爱上了他,是不是?”
“不——”她沉声否认,意图保留骨子里那份最后的尊严。
“他几次三番救你,甚至将至关重要的地图都给了你,还不惜代价当众行刺风如岳……如此种种,把你感动了,让你动心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秦惊羽昂起头,对着他低吼。
自欺欺人并不是什么坏事,只要她不承认,打死不认,总有一天,她便可以将那个人的身影在心里彻底剜去,本就是一时迷惑,绝非深刻爱恋,她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真的?”雷牧歌盯着她的眼,像是要把她的心看穿。
秦惊羽没有作声,只是点头,一下又一下。
她怎么可以忘记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大夏天子,联军主帅,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所有的信念也都寄托在她身上,一步走错,便是全盘皆输。
有道是善始善终,这场战争,是她开的头,也该由她来收尾。
被逼上绝路的何止是那个人,还有她自己!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雷牧歌轻舒一口气,走过来抱住她。
两人身躯相贴,中无缝隙,明明是热忱温暖的相拥,她却从没像此时这般,感觉到丝丝心冷。
再无言语,只是这样安静的拥抱着,波澜不惊,无关情爱。
所求,不过是一个心安。
窗外,雨水打在树叶,滴滴答答,如浅浅的呼吸,又如破碎的心跳。
雷牧歌没待一会就离开了,临走时叮嘱她早些安歇。
看着他愁绪隐隐的眉宇,她答应了,然而,却并没有照做。
夜深了。
吋吋。
窗棂轻轻叩响。
秦惊羽抬头,望向外间清俊消瘦的人影。
他,终于还是现身了。
她没有动,只那么看着他,仍是夜行装束,额发还在滴水,脸色白净如雪,眼神却依旧清澈,似明净的溪流,幽幽流淌。
“你早知我会来,所以……”萧焰苦笑了下,先行开口,“故意让他抱着,抱那么久。”
而当时,他就站在树影之中,呆立不动,尽数入眼。
“是。”这一回,她没再否认。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别再冒险前来了。”
“怎么,利用完毕,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了吗?”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
秦惊羽眉毛一挑:“你想怎样?”
萧焰答非所问:“于承祖,跟于靖长相有七八分相似。”
秦惊羽哼了一声,他们是父子,相貌相似也是自然。
等等!
他说,于承祖长得像于靖,那么凭他的聪明,不难猜出于承祖是于靖的儿子——
他是什么时候看到于承祖的?是在不醉翁的石屋里?抑或更早,在风离城外的墓地?
她将于承祖带在身边的目的,一开始连她自己都是懵懂不察,只凭直觉行事,到后来,才渐渐清晰,那就是个棋子,可以要挟,可以指证……
她能想到这些,不见得他就想不到!
轰然一声,秦惊羽指着他,只觉得几欲瘫软,连声音都止不住颤栗:“你知道……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一直以为,是自己用计得当,才有今日的胜券在握,大好局面。
却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就连被她利用,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才能这般顺利进行。
这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不论情场战场,有他在,她便从来没赢过!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萧焰低喃着,笑得哀伤,“都是我上辈子欠你的,理应奉还。”
秦惊羽咬住唇,胸中暗潮汹涌,该还债的人,不该是他!
从头到尾,都是萧冥在作怪,那些血海深仇,都是萧冥一手造成,他除了是萧冥的弟弟,本身并没有做过什么,而他却一直在暗中帮她,助她,救她,体贴细致,从中周旋,给她想要的一切!
她伤了他那么多次,他却锲而不舍,忍让包容,始终追随守护。
这样的人啊,该恨他,还是……爱他?
“这仗,还要打到几时?停手了,好不好?趁现在还没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算我求你,停战议和,好不好?好不好?”
他这些话,她也曾扪心自问,这场战争本是为了报仇,然而随着战事的深入,局势的变化,一步步出离了她的初衷。
难道,真的要让南越亡国吗?
让天下百姓来为萧冥一个人的过错买单?
只要是战争,无论她怎么克制,怎么回避,怎么约束,都免不了是要死人的。
因情因义,她将身边的人都拖下了水。
那些原本该是鲜活的生命,那些原本该是幸福的家庭,就为了她的一己私欲,而全部碎作齑粉,化为虚无。
其实她和萧冥一样,手上也是沾满了鲜血,脚下也是遍布着冤魂。
别人只看到她得胜时的风光,却看不到她夜半被噩梦惊醒的惨然。
她的心,其实没表面上那么狠。
冤冤相报何时了!
即便是那些长眠地下的亡灵,他们也不想看到,悲剧一次又一次地重演。
但,即便是她已有悔意,却不愿就此低头。
就算是她错了,可是萧冥呢,他就是这一切罪恶与祸害的源头,罪魁祸首,百死难辞其咎!
若不能手刃仇人,血祭英灵,她这辈子都没法安心!
萧焰似是明白她的心意,轻轻一叹:“算了,我们暂时不说这个了……我有件礼物送你,我觉得,你会喜欢。”
秦惊羽看着他伸手入怀的动作,微微一诧,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却如此不知轻重,还要送她礼物?
她跟他,可不是小情侣一时意见不合闹架,而是根本没法调和的矛盾与仇恨!
眼睫垂下,但见他摸出个布包来,当着她的面解开,是只小小的木盒。
首饰?
她不认为他会这样无聊。
秦惊羽忍住没问,却在他打开盒盖的那一瞬睁大了眼。
盒内之物不过玻璃珠大小,圆滚滚的,成色灰暗,中有破损,盒底的锦缎已成碧色。
这是……
她想起他剑尖挑起的那物,骇然低呼:“风如岳的左眼!”
一声之后,随即暗自纠正,确切一点说,应该是风如岳的左眼珠。
他竟一剑剜去了风如岳的眼睛!
难怪风如岳当时暴怒之下,当胸一脚将他踢飞,要不是萧冥那一挡,他岂会有命在?
心底阵阵后怕,半晌才疑惑问道:“但他当时的表现,好似有些不对……”
萧焰一剑刺去,都是在挑出眼球之后,风如岳仿佛才感觉出来,而那一声叫,只觉愤怒,不觉痛楚。
那样的武学大家,不该这般慢半拍,后知后觉。
“还记得那摩纳族的神水吗?”萧焰沉吟着,慢慢道出,“我当时也觉得不对,后来猜想,也许这神水饮过之后,痛觉有所欠失,本是好事,却亦有弊端。”
没了痛感,对敌可以更加威猛,但对危险的防御本能也在大大降低。
“也许吧。”秦惊羽随口应着,低头看那眼珠,却有丝影影绰绰的记忆在脑海里飘荡。
明华宫中。
她捧着那末端带血的青绿竹簪,泪飞如雨,悲痛欲绝。
而身旁似有一道身影在低低安慰,恍然而过……
刘吉!
被风如岳识破身份惨烈屠杀的影士刘吉!
这眼珠虽非她亲手所取,却也算替刘吉报了仇,但,这还远远不够!
萧焰轻咳两声,在她耳畔低语:“我要走了,等过些时候战事结束,我陪你去北凉,取风如岳的狗命。”
他又知道!
知道她对风如岳的仇恨,仅在萧冥之下,所以,才会避重就轻,转移她的注意。
她不管什么心思,什么想法,都逃不过他的眼。
无论她怎么躲避,怎么抗拒,甚至是设计伤害,他都义无反顾凑近上来,纠缠到底,始终不离。
她费尽心机,挑拨离间,将他,也将自己逼上绝路,斩断情丝,永绝后望。
却不想,他长袖善舞,四两拨千斤,只一缕血丝,一声苦叹,一颗眼珠,又令得她心软纠结,犹疑不定。
她便如那神话故事中的孙猴子,翻翻滚滚,兜兜转转,却始终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
是前世的债,还是今世的缘?
忽然间心头一恸,她冲着他不舍步出的背影,决绝低喊——
“只要杀了萧冥,我就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