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依旧目光炯炯,干脆起身打坐练功,忽听得窗棂夺夺声响,过去开了窗,先前派过去的隐卫低眉垂眼道:“主子,有点不对。”
秦长歌目光一凝,“怎么?”
“屋内有异光,属下不敢靠近,还请主子过去看看。”
“楚先生在那里么?”
“在,而且也无异声,属下本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想想还是来通报主子一声。”
秦长歌皱皱眉,本来无论如何,只要非欢在,想来不会有什么事,想了想还是披衣而起,奔向素玄今日下榻的“韵华轩”,她轻功极好,自己府里又畅通无阻,赶到韵华轩只在刹那间,隔着院墙一看,灯火如常,哪有什么异光?
她身边护卫愕然道:“刚才明明看见的。”
秦长歌问:“什么样的光?”
侍卫想了想道:“也不甚明显,淡蓝色的,边缘上有点金光,远看去只是小小的圆形的一点,象是个小夜明珠的模样。”
秦长歌想了想,挥手示意护卫退下,自己大大方方的去敲门,开门的正是素玄,毫不意外的对她一笑,坦然一让。
秦长歌也非常坦然光明的笑笑,擦身而过的时候突然低声道:“你最喜欢什么地方?你最痛恨什么地方?”
素玄默然,然而秦长歌就站在院门口,一脚门内一脚门外不肯走,无奈之下素玄只得道:“最喜欢某处深谷,最恨某处雪地。”
秦长歌很缓慢的笑了笑,道:“是吗,我和你相反呢。”
说完不待回答迈步而入,感觉到身后素玄并没有追上来,他只是沉在黑暗里,目光重重的落在她背后。
秦长歌仰起头,看向北方的方向,露出一丝微凉的笑。
打开门时,房间里一切如常,包子盘膝坐着练琅嬛秘笈上的内功,楚非欢微微俯身看着他。
秦长歌目光飞快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没有发觉任何异常,楚非欢听见门声回首,他神情平静,可秦长歌突然觉得那一刻他眸子看起来特别黑而深,看着她时的目光似乎有些散,然而很快目中神光敛聚,对着她淡淡一笑道:“溶儿根骨很好,不过需要减重,不然轻功只怕难练。”
秦长歌忍不住一笑,答:“他一定会和你说,不吃肉,毋宁死。”
就手在楚非欢身侧坐了,手臂一搭椅背,那么巧的落在楚非欢腕侧,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动作,楚非欢突然站起,擦着她的手指走了过去倒茶。
秦长歌的手指无力的搭在椅子上,忽然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场奇异的难以参详却写满神秘的梦,她困在梦里,别人在梦外清醒前行,不容她追赶。
无奈之下只好起身去搭溶儿的脉,除了气息似乎流转得特别顺畅之外,别的也没什么,素玄刚才在这里,一定有给他打通经脉,他气息通畅也是正常。
秦长歌缓缓放开儿子的手,突然不想再试探,霍然回身,正迎上楚非欢递上的茶,秦长歌不接茶,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道:“非欢,你有什么瞒着我?”
烟气袅袅里楚非欢秀丽眉目水波般微微一动,然而那一动只是漾开了一丝平静的笑意,楚非欢目光坦然的看着她,轻轻道:“长歌,此生我从不愿意对你有所隐瞒。”
“不愿意不代表没有。”秦长歌毫不放松,突然伸手抓住了楚非欢的袖子,“非欢,不要隐瞒,不要,这许多年我们风雨共渡直到如今,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都一起闯过,你根本没有理由突然抛开我不让我参与。”
她仰起脸,目光直直落进楚非欢瞳眸深处。
楚非欢静静看着她,眼前,他所爱的女子,素来坚韧强势,智慧天纵,如今却第一次在目中露出哀恳的神情,而这哀恳,是因为担心他。
纵使她也许不能给他永生爱恋,也许不能和他共历红尘,也许不能全部给予身心。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所爱的人,亦有关怀回应于他,已经足够。
人生至此,可谓无憾。
楚非欢微笑着,俯下身,唇如蝶翼,落于秦长歌微颤的长睫。
他清淡如佛手柑的气息,如飘落的轻烟悠悠笼罩了女子明丽的容颜,夜风吹起他的发,丝绸般掠过秦长歌肌肤,再掠起秦长歌鬓发,那般缠绵的纠结在一起,悠然飘飞。
明月之下,满室辉光之上,秀丽男子一一珍重吻过明艳女子的双眸。
秦长歌闭目,良久,眼角微微浸出湿意。
听到他淡淡道:“重来这一世,你为我流过两次眼泪,我不舍,却也自私的满足,长歌,今生今世但望你不要再为谁流泪。”
秦长歌没有睁眼,手指缓缓抚过他衣角,半晌道:“那需要你给我承诺。”
沉默了半晌,隐约听得楚非欢似是笑了笑,道:“我的承诺是,对你,我永不放弃。”
门声微响,他开门出去,秦长歌始终没有睁眼。
就这么先闭着吧。
体验这一刻,黑暗降临。
素玄在府中住了几日,深居简出,竟是专心专意的教包子武功,包子被操得神魂颠倒五内俱焚,时时悲号日日挠墙,太师府后院的那堵墙被他苦大仇深的挠掉了一层墙皮,并且随着他经脉的打通功力的猛进,墙皮越发惨遭荼毒,以至于秦长歌不得不命令将墙壁加厚,比城墙还厚上一块砖,给你挠,你用力挠!
萧玦倒是乐得那小子被支开,整日没事就泡在太师府,一大早报到三更后回宫,恨不得在皇宫和太师府之间也造座飞桥,好让他和长歌“暗通款曲”。
正月十一这日,他来得更早,习惯性的直闯秦长歌闺房,也有点顺便偷香之意,不想还没来得及装模作样的敲门,门突然哗啦一声拉开,秦长歌衣着整齐神清气爽的出现在门口,笑吟吟的盯着他看,道:“早啊,陛下。”
“早啊,长歌,”萧玦悻悻答,“你今日怎么起这般早?”
“昨夜我接到了边境军报,估计你今日来得一定早,”秦长歌行到楼下书房,那里挂着整幅内川大陆舆图,“北魏和东燕结成同盟,整合兵力号称百万,挥师北下,直压杜城百丈山,扬言要将北魏失去的国土全部夺回,并瓜分西梁,啧啧,多么豪气万丈的口号啊,激动得我一宿没睡着。”
“得了吧你,我看睡不着的是那个吹大气的,”萧玦顺手在舆图上标出黑红两色箭头,冷笑道:“百万雄师?胡扯!北魏剩余兵力满打满算不足三十万,东燕能凑出七十万?就算能凑出这么多,以白渊的性子,会以倾国之力为他人做嫁衣裳?糊弄谁呢。”
“陛下你一遇上战事就特别精明,”秦长歌笑,“微臣真是不胜欣喜。”
“你又讽刺我,”萧玦佯怒,一把扔下笔就来呵秦长歌痒,秦长歌素来怕痒,忍不住笑成一气,她身姿摇晃轻盈娇俏,萧玦呵着呵着忽觉心猿意马,落手便忍不住想有些不老实,秦长歌立即发觉,啪的一声打开他的狼爪,一闪身躲了开去,道:“别闹,严肃点,你也太不把人家两国讨伐大军当回事了,小心骄兵必败。”
“我早已在杜城部署兵力,”萧玦傲然一笑,手指一指杜城百丈山方向,“百丈山筑长围,那里山势险峻,‘断肠崖’尤其一线逼仄,有进无出,我特意命令他们在筑长围时将崖缝填埋了一半,更加成了羊肠道挤身崖,而那里是敌军必经之地,仅是那里,我就能叫他葬数万军!”
“战略重视,战术藐视,你倒深得毛太祖之精髓。”秦长歌微笑,“那么,我们先把眼前事儿解决吧,比如……婚事。”
“啊!”萧玦大喜,呼的一下冲到秦长歌面前,“你愿意再做回我的皇后了?”
“你说什么呢,想到哪里去了?”秦长歌莞尔,“不是你昨天说要和我商量文昌公主下降的事么?我说的是文昌的婚事啊。”
“哦……”萧玦宛如被抽了筋般,无限泄气的双肩一垮,怔怔的发了半天呆方懒懒道:“也就是那些事罢了……哦对了,我差点忘记了。”
“嗯?”
“文昌下降,最近搬回宫休养并等待出阁,她有和我说,明霜的父亲来找过女儿,文昌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人家父亲,先把他安置了,现在还住在上林庵外的一处草堂里。”
秦长歌怔了怔,明霜死了,自己借用她的身体,却让她的身份也早早“死去”,如今她的亲属寻上门来,是残酷的告诉他女儿已死的真相,还是顶着明霜的这个皮囊去安慰下老人?
“你别用明霜的身份去,”萧玦猜出她心中所想,悻悻道:“我听文昌说,明霜父亲提起她在家乡是有未婚夫的,还指望明霜被放出宫回去完婚呢,你去了,万一给绑回去成婚可怎么办?”
“这世上谁绑得了我?”秦长歌一笑,“走,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