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以前的作风,从不会白白吃亏。
直到酉时,殿内才出来一內侍请他入殿。
“你与孤说一下,这几日去了哪里吧。”东方无边端坐在龙椅上,手里还在看来自狮驼的奏本。而桌上另一边,则是堆起了一个小山丘的禤国奏本。
“臣因遗失了一样重要物件,又折回了月鸣谷,不幸在结界里乱了心性。所以回国的时候路上慢了点。”独孤承影说谎的本领和他的剑术一样高人一等。
东方无边诧异于他一个侯爷编了这么个假的不能再假的言论来诓他。
纵然是小时候亲眼见过相同的事情,可长大了他不可能没变过。
“孤记得你小的时候在宫里面丢了一块帕子,任你母亲怎么说也不听。就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跑回宫里找了一天一夜,还真的给你找到了。”
“嗯。王上还记得这些旧事。”
“当然记得了。我们是好兄弟啊!”
独孤承影毕恭毕敬地站在下面,俨然一位遵纪守法的好臣子。
“臣以为,昨天夜里可能是臣眼花了,黑灯瞎火的终是看不太清楚。”他努力让东方无边去关心雪飞天的事情,而不是他的久出未归。
“这件事不再商议了。孤有分寸,你可瞧见这上面的奏折,都是参你的!”
东方无边指着那堆积成山的奏本,无奈地摇了摇头。
参我的?他知晓自己的身份和能力太过耀眼,但没做过一件背信弃义的事情。对于禤国,他自认大公无私;对于敌国,他有仇必报。
以前参他的也不少,东方无边硬着头皮都是压下来了。这次有多严重,他都不敢再往下压了,还跟他抱怨。
“臣不知,是何处得罪了这些大臣们?”
“那孤问你,你当日在狮驼如何取胜的?”
“杀了一个人就赢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杀了一个?那你自己的兵呢?”东方无边提醒他。
他的兵?在月鸣谷死了将近一半,加之路上的颠簸,折损将近三分之二。
“那是他们甘愿为王朝牺牲的,这份荣耀不是所有人都拥有的。”
独孤承影向来不喜他人干涉他对于将士的管理,偏偏朝内的这些大臣们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各种由头上奏他领兵无方、队内风气不佳等种种恶习。
“这些话,你自是可以这样和孤说。但在朝堂上,在众人面前,你得拟一个比较好一点的官家说辞。”
“诺。”
就这么半打马虎地混过去了,独孤承影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独孤承影回到禤国不过出三日,就传出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谣言。
听说,有个俊美少年被雪宫宫主带离秋玉楼,差点给隐迭带来灭国之灾。
又说,这俊美少年的未婚妻闯入秋玉楼,捉奸未遂。
还说,这未婚妻年纪也不小了,头上竞还插个雏菊花钗。
怕不是说的那个恶狠狠的师姐吧。独孤承影猜测大概就是这个“未婚妻”了。
“这都是什么狗屁谣言,老子才不信。”
府中上下几十人打量着提着几只烧鸡的大夫,骂骂咧咧地进来。
“阡陌大夫,这是谁惹着您了?”老管家忍不住问他。
“承影,这谣言你给我压下去。谁传的就撕烂谁的嘴,一个也别放过。”
阡陌头一次以师傅的姿态命令独孤承影去做这个得罪人的行当。
“哦?这事儿嘛,我可做不了。”他笑着去了内院,对阡陌使了个眼色。
“师傅请喝茶。”他递了一杯刚泡好的雨后龙井给阡陌。
“拿开,不喝。”阡陌推开还冒着热气的茶,一肚子怒火难以宣泄。
“我身为当事人都没生气,你个局外人倒想不开。”
“你是当事人?”阡陌大吃一惊,果然他是瞒着不少事情。
独孤承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暴露了他在外的一切行踪。
他假意躲去房间,被阡陌无情地带到了另一处小屋中。
“坦白从宽。”阡陌严肃起来的样子,他已差不多一百多年没见过了。
“我是去了秋玉楼,也自是和雪宫宫主共处了几日。至于那个未婚妻什么的纯属子虚乌有阿。你知道的,我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况且,他们口口相传的那个老女人,还头戴雏菊发钗的,想必是她的那个师姐吧。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
念及阡陌与他终归是一家人,全盘托出也没什么影响。
“啪!”独孤承影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脸上有了一个深红的手掌印。
“她哪里老了!你这个小兔崽子!老子今天非要扒了你的皮,剥了你的筋,打断你全身上下的骨头!”阡陌的火就这样又被点着了,还越烧越旺。
“等等!”独孤承影拦下来他悬在半空的那一掌,“师傅你是不是和那位老……不,年轻貌美的雏菊发钗女子是老相好?”憋了很久,他决定还是用年轻貌美来形容才能逃过阡陌的一番毒打。
“咳咳。”阡陌清了清嗓子。
“总归,她算是你的师娘。别人的嘴能不能堵的上就看你想不想活命了。”
这个师傅,我就没见过他这么护徒弟。独孤承影心想,这个糟老头子居然算雪宫的女婿,那日后用得着他的地方是多了去了。我就且先牺牲一下好了。
“徒儿遵命。”他当下就行了个叩拜之礼。
“等下,”阡陌仍不放他出去,想起了另一件事情。“这反噬之伤是雪宫宫主的吗?”毕竟,他第一次去秋玉楼,根本不知道哪里出去以及何时可以出去的。
“是。”
阡陌先前只是猜想,苦无实证。但这反噬之伤没有法术可以代为承受,他如何做到了。除非,是……
阡陌想到了万年前的事情,理应不会的。独孤承影只是修行了百余年罢了,空有一身不俗的修为。阡陌还算过独孤承影的命格,今年应当能遇见有缘人,再过几年,他会有自己的孩子。曼陀神域的神仙对于推算命运这件事还是靠谱的。
“怎么了?”独孤承影见师傅久久没出声,而且脸上写满了疑惑。
“没事。你的伤且好好养着,过段时间也到了和沧溟世子的比试之日了。”
阡陌这个善意的提醒让独孤承影想起那个约战。他本是要去隐迭修习幻术,谁料计划全被银沙打乱了。这可如何是好。上次惜败,他已自知仅凭剑术怕是胜不了;若是用法术,不是有违先前的约定。
“师傅,能否传授徒儿如何胜得了沧溟世子。”
他回头想请教一二,房门无情地关上了。
真是个古怪老头!
千万年前,幽冥之主诞生于鬼蜮昼夜回廊。
十万年前,幽冥之主被神尊封印于白矖渊。
它的魂魄被封印于两把古剑中,一把至阴之剑赤霄,一把至阳之剑玄冰。赤霄剑灵与玄冰剑灵相生相克,两剑灵合二为一之时,就是幽冥之主解除封印之日。玄冥山深处的雪宫就保存着其中的玄冰剑。历代宫主身去前都以自身精元净化这玄冰剑剑灵的污浊。剑择主,主祭剑——已成为雪宫绵延千余年的传统。偏偏这赤霄剑,被神尊用于救治一个女子的性命,女子在生完一个男婴后,赤霄剑剑灵全数吞噬了她的元神。在同一个夜晚,赤霄剑竟也不知所踪。那个呱呱坠地的男婴成了世上最后见到赤霄剑的人。
希望是我想多了,阡陌不停这样告诉自己。
独孤承影是个优秀的将军,也是个正直的侯爷,一心为了禤国,他不该如此。
后来许多个夜晚里,无数个梦境中,阡陌都看见了一个画面:
一银发少年在一片盛大的彼岸花丛中以全身修为生祭玄冰剑。
他在梦中看不清这少年的轮廓,只觉得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