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来到保温房准备干活,赵殿元刚拿出工具,忽然惊鸿一瞥,窗外熟悉的身影闪过,他起身望去,正是早上不辞而别的杨蔻蔻,系着围裙,抱着两匹白布匆匆而过。赵殿元丢下手上的活儿追过去,进了一个大通间,只见数百张小铁床横平竖直的排列,婴儿们嗷嗷待哺,哭声震天,几十个系着围裙的女孩忙碌奔走,冲炼乳、换尿布,哪还能找到杨蔻蔻的影子。
一个修女嬷嬷将赵殿元赶了回去,他只能向工友大哥打听情况,工友说那些女孩子都是两江女子师范学校的女童军,在她们女校长的带领下前来支援的。
“其中有一个叫杨蔻蔻的么?”赵殿元问。
“那就不清楚了。”工友摇摇头,又说人手还是不足,这些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不会照顾孩子,还是得上了年纪当过母亲的妇人才合适,除了看护妇,还需要大量缝纫和洗涤工作需要人手。
原来杨蔻蔻是女童子军,揭开谜团之后,赵殿元欣慰而失落,欣慰的是杨蔻蔻有处可去,有人照管,失落的原因是在他心里女学生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或许只是和家里人闹别扭跑出来的吧,赵殿元这样想,等他干完活拿了钱出来,育婴堂的大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全是来募捐的市民,现金、布匹、小床小被、炼乳药物,租界里穷人多,富人也多,三百万人口里,有善心有能力的也不在少数。
下午,赵殿元去别处干活,却总心不在焉,回到厂里终于还是忍不住找老板预支了工钱,来到仁济育婴堂捐了,他心底存了个念头,想着能再见到杨蔻蔻便是有缘,可是嬷嬷没让他进育婴室,还说根本没有叫杨蔻蔻的女童军。
又过了两日,赵殿元忽然有机会再去仁济育婴堂维修保温箱,这回他满怀希望,可是只见到一群群穿白衣的女孩,和上次那班女童军的装束明显不同,问工友,答曰这是生生护士学校的学生,她们代替了女童军的工作。
……
第三次见到杨蔻蔻是虞洽卿路上,她坐在一辆奥兹莫比尔小轿车里迎面而来,电车上的赵殿元一眼就认出了她,虽然她换了考究的毛呢大衣,梳妆打扮的像个美艳的少妇,但赵殿元非常确定这就是杨蔻蔻,可惜对方的视线始终没有朝向电车,小轿车在前方小转弯进入大马路,两人再次擦肩而过。
赵殿元从电车上跳下来,拔腿就追,全国都在打仗,上海却畸形的繁华,南京路上熙熙攘攘,人潮人海,高楼大厦张灯结彩,圣诞树披红挂绿,橱窗内琳琅满目,大街上貂裘礼帽,西装大衣,白俄犹太,外国海员,爵士乐、警笛声、汽笛声响成一片,那辆小轿车顶着人流停在先施百货门口,赵殿元远远看着司机下车开门,杨蔻蔻下了车,挽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手进了百货公司。
音乐震耳欲聋,涂着白鼻子的小丑当街表演着滑稽戏,赵殿元站在原地,心中的火花逐渐黯淡,熄灭,继而变得冰冷,他不知道杨蔻蔻经历过什么,从流离失所到坐在小轿车里招摇过市只用了不到一周时间,这并不奇怪,在上海这块神奇的土地上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杨蔻蔻也许是野鸡变凤凰,嫁入豪门做了姨娘,也许本来就是富家千金,短暂落难后恢复了身份地位,总之从此人海茫茫是路人。
赵殿元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他木然的走着,上了一辆电车,电车沿着静安寺路向西行驶,中途上了一帮戴鸭舌帽的彪形大汉,一个个腰间鼓鼓囊囊,满脸毫不掩饰的跋扈,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掏出手枪来抢劫乘客,要知道这可是在租界内,还是在英美电车公司的车辆上。
但是这帮歹徒还就真干了,谁都知道他们是沪西极司菲尔路76号的特务,为日本人卖命的汉奸,在租界内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可谁也不敢和他们讲道理,只能乖乖拿出皮夹子,撸下戒指手表,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赵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