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倒酒,两人端着碗自我介绍,住楼下的外卖员叫姚宏绪,河南人,三十七岁,已婚,老婆孩子已经睡了,所以他才选择在阁楼和新邻居喝酒。
“我原来在一家公司做技术,年纪大了,学习能力跟不上,前年贸易战加疫情,我们公司也受到波及,结果没等辞退我,公司先倒闭了,我现在打三份工,白天干完,晚上送外卖,有时候还能接个私活,帮人出个图纸,一个月也不少钱。”
姚宏绪是个话痨,喝了酒更加喋喋不休,或许平日里没个说话的人,今天可算逮到人一诉衷肠了,赵殿元是个很好的听众,他能从姚宏绪的故事里,听出近四十年中国的变化。
姚宏绪出生于河南小县城,是通过高考走出故乡的,说起来他还是当年全县的高考理科状元,大学毕业后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娶了同学,生了孩子,还在上海买了房子。
“我老婆学财经的,前些年家里攒了几十个,她非要投匹凸匹,结果血本无归,后来她又要炒股,又砸进去不少,没办法,只能把自家的房子租出去抵房贷,我们租这种老房子住,虽然各种不方便,架不住便宜啊。”姚宏绪一碗酒下肚,眼睛已经红了,“老弟,你是刚来上海的吧,上海确实好,我要不是娶了个败家星,也不至于这样惨,好好混,有本事,肯干,这城市就不会亏待你。”
“多谢老哥提点。”赵殿元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这一夜,赵殿元又失眠了,潘家宁说的对,既来之则安之,蔻蔻已经不在,自己为何不留在这个梦想中的世界呢。
次日,赵殿元准点来到中介门店上班,发了一上午传单,中午吃饭的时候,来了一个客户,是个黄头发的洋人,店里没人能用英语对话,老徐正忙着下载翻译软件呢,赵殿元上阵了,他会说英语,虽然是语法错谬百出的洋泾浜英语,但交流是没问题的。
言谈中得出,这个洋人来自乌克兰,到中国是来讨生活的,他资金有限,租不了太贵的房子,暂时也没找到工作。
“我听说,中国很需要外教。”乌克兰人说,“在中国工作,收入比在我的家乡高很多倍,上海比基辅发达,比莫斯科要繁华,人们也很友好热情,我来了没几天,已经爱上这座城市。”
老徐听说这人是乌克兰来的,边说自己认识个朋友专门代理外模,尽是乌克兰来的大洋马,一米八大长腿,金发碧眼,比国内的模特还便宜,赵殿元问他模特是做什么的,老徐笑笑说就是淘宝的衣服架子。
赵殿元轻笑,在他那个年代,上海就是国际有名的冒险家乐园,任何外国瘪三到了上海,仅凭西洋人的外表就能摇身一变成为人上人,没想到八十年之后依然如故,不过似乎哪里又不太一样,现在洋人是来做服务业的,是来打工的,不是来当大爷的。
在赵殿元的协助下,老徐帮乌克兰人找了一个价钱合适的合租房,顺利打发了这位国际客户,孙姐从头到尾目睹,完了将赵殿元叫到办公桌前,丢给他一个信封。
信封里装着一张身份证,照片和赵殿元有六七分相似,名字叫刘放歌,出生于1996年,黑龙江鹤岗人。
“托人搞得,没有合法身份啥也干不来,你拿着用吧。”孙姐说。
赵殿元端详着这张薄薄的卡片,身份证意味着自己可以真正融入这个时代,像老徐,像姚宏绪一样从头开始,拼搏努力,在这座城市扎下根来。
“这个人死了么?”赵殿元很关心证件的主人。
“类似三和大神一样的人物,死没死没啥区别。”孙姐不屑道。
……
虹桥机场,潘家宁送走了父母,终于松了一口气,在回去的地铁上,她给钱伯伯发信息,问啥时候过去方便。
昨天大人们说的话,可以当做场面话,应酬话,事后不跟进也就算了,没人在意,但潘家宁是个较真的,她决心利用暑假跟钱伯伯做研究,顺便也能把自己的硕士论文选题定了。
钱清源很快回复,随时可以来,又把自己的地址发了过来,潘家宁又发过去一条,她向钱伯伯推荐一个人,一个“活像”从四十年代穿越来的活化石,可以提供很多细节资料,钱教授打趣说是不是你男朋友,可以来,但是伯伯这边可没有费用给他。
搞定了这边,潘家宁再给赵殿元打电话,说想查找杨蔻蔻的真实身份和下落有个途径,就是跟历史系的老教授做研究,问他可有时间。
赵殿元很为难,中介工作太忙了,从早到晚不停歇,哪有闲散时间去做研究。
“那就等你有空再说。”潘家宁挂了电话,进入百度地图导航,钱教授住在华师大普陀校区,家在长风公园边上,二号线到娄山关路转十五号线到长风公园站,再走一段就到了。
潘家宁买了一束鲜花,一袋水果,登门拜访钱教授,钱清源亲自开门,拿拖鞋,到底是教授之家,客厅里就摆着一面墙的书架,沙发上,茶几上,到处都是书,阳台上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精神矍铄,面目慈祥,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膝盖上摊着书。
“这是我母亲,快九十岁了,还是爱看书。”钱教授说。
“奶奶好。”潘家宁鞠躬行礼,她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老人最喜欢和年轻人互动,放下礼物,主动上前嘘寒问暖,老太太思维敏捷,温文尔雅,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交流下来才知道,原来她是哈军工毕业的高材生,在部队从事科研多年,后来转业回到地方,分配到复旦大学搞教育工作,至今还是某科研领域的泰山北斗。
钱清源捧着一盘削好的苹果来了:“家宁,你那个活化石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