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看清了他帽檐下垂落长发,苍白的,根根胜这风雪。
众人再次愣怔。
这个死人一样的男子,将青石上的八个字一一描摹过。整片灰白的世界,浮现一股莫名的哀伤。很久他似乎说了一句话。声音很低,也很沙哑,咬字古怪,被消融在风雪里。
没人听得清。
诸位散修困惑不已。
有人却听清了。
在云霄最高峰,洞府内,今日飞升盛典的主角。如今名震天下的紫阳真人,缓慢睁开了眼。
滴答。
滴答。
血沿着台阶一路蜿蜒,染红雪地。
慕名而来的天下人,谁也没想到,紫阳道人的飞升大典,会成为现在的修罗域。
那个神秘人终于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
黑袍之下是一袭沉郁的青色,如滋生在岩石暗处的青苔般,冰冷森然。
如今青袍被血染红,三千如雪白发落在身后。
手中的剑一滴一滴淌血,步伐一步一步靠近。
一地的尸体、断臂,还苟延残喘的人颤抖地往后缩,不敢出声。
季无忧捂着胸口,被逼到大殿的角落里,血红的眼,是偏执和憎恨,隐隐还有不可置信和对死亡的恐惧。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你怎么可能还活着回来!”
断断续续咳出血,手指撑着地,骨骼发白。
他吼得撕心裂肺。
血衣曳地的年轻人,神情冷漠。他皮肤惨白,没有杀人之前,如行走的死尸,冷漠、孤僻、阴沉,一言不发。杀了人后,骨子里的暴虐、血腥被激发,连带整个人似乎都带上了一层血色。
他从地狱归来,本来就该是这个世界的噩梦。
裴御之似乎是一笑,挥剑,眼也不眨,先废了季无忧的双腿。
“啊——!”
季无忧发出生不如死地痛呼。呲目欲裂。
他眼里露出惊恐,看着眼前血气森然,冰冷邪佞如修罗的男人,根本无法把他和曾经那个光风霁月,对他温柔又耐心的师尊联系到一起。
几滴鲜血溅到了他的白发之上,红得刺目。裴御之的眼黑若深渊,压抑毁天灭地的疯狂和怨恨,他用沙哑古怪的声音,道:“废我修为,抽我筋骨,杀我师尊,灭我宗门,向天下人诬陷我。季无忧,这些账,我们怎么算。”
季无忧内心的恐惧终于溢出,头皮发麻,苍白的脸上全是挣扎和抗拒。
语无伦次:“不,你不可以杀我,我是天魔后人,你怎么可能杀的了我。”
裴御之没有说话,一剑又挑断他的手筋。
他现在见血就是个疯子,刀剑划上季无忧的脸,整个世界被血染红。
一道一道,千刀万剐。
季无忧垂死挣扎,破声大骂:“裴御之——!”
裴御之最后一剑,直接贯穿了季无忧的喉咙。
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季无忧瞪大的眼死死盯着裴御之,里面是怨恨、是憎恶、是杀意,浮在一层血雾之下,慢慢地神识散尽,又变成了更深更复杂的东西。
裴御之伸出苍白泛青的手指,直接把他的两只眼珠挖了出来。
季无忧甚至喊都喊不出声!
只剩空洞洞的眼眶,对着上方。
裴御之直起身来,发上、衣上、手上,全是血,神情冷漠而残忍,眼里是一片杀戮。
他转身而去。
出门,却见云霄茫茫的大雪还在下。
季无忧终于死了。
神魂尽散。
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站在青灰色苍穹下,慢慢地抬头。又是一年的雪,很久远的记忆里,他在另一个世界,往窗外看,也是那么一场雪。或者就在不久前,无妄峰前,深雪如初。
曾一剑浮霜,名动一时。
只一百年。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季无忧死了。
主角死了,这个世界会怎样呢。
很快,天道和这个世界,给了他答案。
天地间刹那风云变色,风雪扭曲,罡风四起,甚至大雨倾盆,天光被吞噬,余茫茫漆黑一片,金光紫光成雷劫,狂风怒吼,撕碎空间,撕碎时间。
裴御之笑了起来,无声疯狂的笑。
扭曲的世界里,大雨成幕,雨水在空中凝结成了一面镜子。
隔着茫茫的雾气,漆黑的镜面,慢慢倒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裴御之的笑容猛地一愣。
镜子里是个穿白衬衫的青年。容颜俊朗,捧着杯茶,在极其遥远的距离之外,朝他微笑。
眼眸清澈,干净明亮。
难以言喻的痛和愤怒一下子灼烧理智。
裴御之吐出一口血来。
一剑将青年的脸粉碎,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脸上的雨水混着血,白发如雪深凉。
他走在这个秩序崩塌的世界,在黑暗的罅隙里,最后一个人喃喃自语:“天崩地裂,日月颠覆又如何,我也会和这宇宙和这时间共生,永远、不死。”
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