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废黜太子,不正是你的杰作?”
“只是太子被废有理可据,勾结禁卫军逼迫先帝退位却是无论如何也上不了史书的。你既然明白了圣人的心意,就别再顽抗了。”许德敬叹了一口气。
“我有一句话,不知你信是不信。”
“请讲……”许德敬忍不住开始擦汗。
“若是颖儿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你再小心提防,也绝活不过今年。你该是知道的,降魔司花名册上的就有三千人,未曾造册的更不止数万,凭你们这点人手是抓不完、抓不净的。”
“伏兴,你且放心,只要你肯招认罪状,我保颖儿不死,而且不以罪身投入军妓营中。”许德敬咬牙发狠,做出最后通牒。
八月十九日午时三刻,都城西门外,伏家亲眷老小二十余人在凛冽风中跪成一排,引颈就戮。
伏颖儿已经料想父亲先一步死在刑部大狱之中,万念俱灰,只想一死百了。
刽子手最后在她头上举刀之时,忽然被一支不见从何而来的袖箭射穿了面孔,登时闷声倒地。
余下的卫兵和刽子手四下张望,弹指之间又被射杀了五六个,还喘着气的哄地一声逃散开去。
伏颖儿见状愣了一下,随后迅速判断出这个杀手的大致方位是在西边的一片柳树林里。
趁着兵卒暂时散开,无人看管自己,她顾不得双手反绑,挣扎起身,拼尽力气,赤着一双脚向那边跑了过去。
林子边上迎她的是一个陌生男子,面向俊朗、身材颀长,年纪看上去绝不到三十。
男子见伏颖儿跑过来,也没多言语,扶她转过身,抽出腰间的锥刀将绑绳一下子挑断。
伏颖儿略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抬眼发现男子正端详自己,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问道,“你是降魔司派来救我的?”
“降魔司?”男子回过神来,冷冷反问道,“你是降魔司指挥使伏兴的家眷?”
伏颖儿听此一问,也愣了一下,可她实在想不出除此以外,眼前这个男子为何要冒着风险出手相救。
她知道凭着父亲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只要自己出了汉国公府的大门,朝堂之中、江湖之上,乃至市井之间的平头百姓,想杀掉自己的人何止千万。
“家父正是伏兴,小女闺名颖儿。”她嘴上虽这么说,可听不出丝毫的感谢或者恭敬来。
虽然面前的男子救了自己,但伏颖儿多年浸染父亲的眼力和手段,此刻仍对这个陌生人做着防备。
“哦,”男子看着她的脸若有所思,“可惜如此标致的一个美人,竟是杀人魔王的女儿。”
说罢,他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开。
伏颖儿听了这话忽然想哭,她此刻才从这几日的激变中缓过神来,发现自己虽然从小养尊处优、无人敢惹,此刻除了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天地之间竟再没有自己可以依靠之人。
男子早已甩下她大步走远,头也未回一下。他径自穿过柳树林,转进了路边一家小客栈。
伏颖儿跟上一段,最后也只好在林子边停下,不能继续跟过去了。
她此刻身上还是白色的囚衣,头发披散,赤裸双脚,只要被人看到这般模样,伏家漏网之鱼须臾之间便会被捉住,押回都城领赏。
她早已决意,若是再有人要捉到自己,就先自行了断,以免再受上刑场的折磨。
伏颖儿刚刚从鬼门关出来,到底还想活下去,独自一人怔怔站在那里,悔恨自己为何不略微放下些姿态,快些赶上那个男子,求他收留自己,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便落下泪来。
泪眼蒙眬中,她见一个人从客栈出来径直往自己这边来,刚惊得要躲闪,却看清是之前那个男子,步履生风,手里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
待男子走回她的身前,伏颖儿才强止住哭,擦了擦眼睛,一脸冷傲地对着他看。
“你走就走了,怎么又回来了?”伏颖儿冷冷问道,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竟然比刚刚在刑场时还要紧张。
她自认为一眼就能将人看透,而面前这个男子满身都是神秘,自己在他那里反倒像个尴尬的透明人。
“若是换了你父亲的手下跟着我,想发觉倒很困难。先把这套衣服换上吧,能保你多活些时日。”男子说着抖开包袱,里面是一套八成新的男装,大小差强合适,还有一双麻布鞋子。
“你若想救我,索性救到底,我一个人绝对不能活着出这都城十里之外。”伏颖儿鼓起勇气对视着男子,可见到他那双淡漠的眼睛时,又开始后悔自己还多少摆着伏家大小姐的姿态——此刻她是在求人,而不是以前对下人颐指气使。
“若是别人,我救了倒也无妨,可要带着你,恐怕我也不能活着多走出几里路去。”男子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
他自少年时便游历九州四洋,见识颇多,经历丰富。此前一时冲动救下这个女子,只因为她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磁力,让他只远远望过一眼便被吸引、欲罢不能。只是他未料她的身世竟然如此特殊,而且与自己当初的游历还颇有渊源。
按照他的江湖阅历,非但京兆尹的城尉捕快会立马倾巢而出进行追剿,连她父亲那成百上千的仇家知道她漏网逃脱的消息后,也会即刻汹涌而至。
“你救我时出手如此狠绝,随身除了锥刀还藏着袖箭,听口音也不是京畿之人,再加上你身上这西锦的衣料……”伏颖儿打量着他,忽然又开了口。
“嗯,”男子饶有兴致地点点头,“不愧是汉国公的千金,看人倒很细致,接着说下去。”
“你八成是来都城刺探情报的间谍,或是暗杀要人的刺客,而且背后的势力深不可测!”伏颖儿故意将“背后”两字说得响亮,半推半诈,紧接着看他的反应。
“那又如何?”男子淡然笑了一下,接着问道,“即便抛去无凭无据的推测不说,你如今身为朝廷要犯,难不成要跑去告发我?”
男子话音刚落,就听伏颖儿缓缓说道,“你今日救我,我就是你的女人了……”
这句话已在伏颖儿心中挣扎了半晌,终于决定翻开这张底牌,因为她从男子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一定是喜欢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