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从这些人中挑选出一千人组成的新军班底,已经是张之洞能拿得出手的最强阵容,就这样多尔夫还嫌素质太差,上哪儿说理去。
张之洞沉吟一下,说授予总教习选人全权,这样总可以了吧。
他快七十岁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这洋人不是真的要辞职,而是嫌权力不够大,放不开手脚而已,那就给他权,反正是洋人,难不成还能养虎为患造反不成。
多尔夫还真就坡下驴,当场答应,并且提出第一个要求,外面那个千总看起来很好配合,我要他。
张之洞就问张彪,哪里来的千总?
纳兰接口道:“是卑职带来的人,刚捐的六品顶戴,未有实职,还有个师爷姓王。”
张之洞道:“一并叫进来。”
多尔夫又提出第二个要求,你们湖北的兵员不行,论当兵还得是山东人,我在青岛的时候访问过威海,英国人组建过华勇营,就是征募的当地百姓,那素质杠杠的。
张之洞头大,放着湖北人不用,千里遥远从山东征兵,这是嫌自己的钱包太鼓了么。
张彪出去将二人带了进来,张之洞只觉得点了两根蜡烛的签押房顿时亮堂起来,一个人的荣光和精神竟然如同白昼之光般闪耀,此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一切都是张之洞的幻觉,刘骁自身并不会发光,但他的气场是遮掩不住的,而张之洞偏偏就是对气场极其敏感的人,他为官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不论是太后老佛爷还是当今皇帝,亦或是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刘坤一,都有相应的独特的气场,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气场不比他们差,甚至更强一些。
张之洞不禁想到一位故人,前两江总督太子少保陶澍就是一个慧眼识人的大才,陶家的女婿胡林翼还是八岁小孩时就被看中定了娃娃亲,后来陶澍又看中了一个连进士都考不上的穷教书先生,结成了儿女亲家,这个教书先生叫左宗棠。
眼下,张之洞觉得发现和陶澍第一次看到胡林翼左宗棠的心情一样,国家出人才了。
这些念头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张之洞坐着没动,下边刘骁一甩马蹄袖请安,嗓音洪亮,令人精神一振。
纳兰介绍说这位刘骁刘白龙,祖籍商州,出洋多年,经历颇丰,刚回到国内想报效朝廷,所以花钱捐了个官儿,这回跟自己来总督衙门,就是想求个实职。
他不说这些还好,一提什么出洋多年,就引起了张之洞微微的反感,这年头吹牛的人太多,仗着朝廷求贤若渴,什么阿猫阿狗都跳出来,张之洞相信这个年轻人是个天造之才,但不相信他有丰富的出洋经历。
“张彪,你去把我书架左侧第三本册子拿来。”张之洞说道。
张彪立刻从书架上取出一本英国蒸汽船的说明手册来,张之洞让他交给刘骁。
这是当场考试啊,刘骁接过册子就傻眼了,他英语六级不假,但是掌握的单词量涉及不到十九世纪舰船专用术语啊,但他一点都不慌,按照音标念出来足够唬人就行了。
这一关轻松通过,关键在于考官也不会英语,只是拿册子来吓唬人罢了,刘骁念得对不对,张之洞也不知道,反正流利是肯定的。
张之洞又问他一些外洋的风土人情,如果真的游历过外国,定然会讲出一些坐轮船火车住客栈的经历,以及工厂大楼桥梁铁道的景象,这才是普通人能观察到的情况。
但刘骁不一般,他绕过这些聊天时的谈资,直接谈欧美的政治制度,英国的君主立宪,法兰西的共和制,美利坚的联邦制,还有东邻日本独特的制度。
“富国强兵,制度为先,我大清迫在眉睫的问题是国体落后于时代了。”刘骁侃侃而谈,张之洞微微颔首,百日维新之后,这些话已经不算是大逆不道之言了,而是有识之士的共识。
这个年轻人的眼光格局宏大无比,这哪里是练兵的人才,简直是做首辅的预备,张之洞只恨自己没有这样一个俊才儿子,不然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眼瞅着自己提出的主题被打岔,多尔夫干咳一声,张之洞回过神来,早已做了定论,留用,先从练兵做起。
“刘骁,本部堂就着你做个实职的千总,跟随洋员总教习行走,你可愿意?”
刘骁一拱手:“我不愿意。”
“嗯?”张之洞皱起眉头,这小子说话不过脑子的么,这样怎么在官场上混。
“让多尔夫给我打个下手还行。”刘骁说,“部堂大人,其实本来我就是为了练兵一事而来,湖北新军我承包了,三个月,一万兵马到位,包你满意。”
张之洞瞳孔放大,此子甚狂!不好。
“三个月如何办到?”张部堂冷冷道。
“部堂大人若是事无巨细都过问的话,下面人怎么干活。”刘骁说,“卑职自有妙计,且不要大人一两银子,三个月把新军的雏形拉起来,办不到,人头给你。”
张之洞说:“军中无戏言。”
刘骁道:“愿立军令状。”
万万没想到,让自己头疼的钱和人的问题瞬间解决,张之洞心情大好,让张彪安排宵夜,他要和刘骁好好聊聊。
最尴尬的莫过于多尔夫,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想还是礼貌的告辞了。
酒菜摆上,后宅的小圆桌,简单四个菜,就张之洞和刘骁纳兰王老师四个人,张部堂换下官服,穿着长衫,亲自为刘骁斟酒,问他哪里来的钱和人马
刘骁明白这个事儿老张弄不清楚是不会罢休的,便说自己翁婿二人在海外多年经商,略有积蓄,现在散尽家财,在四川山东商洛等地招募了一批壮丁,就等着报效朝廷来着。
“忠心可嘉啊。”张之洞赞了一句,心中却犯起了嘀咕,私人在民间招兵买马,不用问连武器都置办了不少,这和造反有啥区别。
终于轮到王老师上场了,他先敬了张之洞一杯酒,开始讲天下大势,北方教民与百姓的争端日益激烈,义和拳风靡华北,冲突一触即发,京师权贵却如同温水锅里的青蛙不自知。
“国家危难,就在庚子年。”王老师罗列了一大堆证据后断言。
张之洞明白了,人家翁婿俩忠肝义胆,效仿的是当年曾文正公在湖南老家招募团练救国救民的旧事,是自己狭隘了,格局小了。
“我敬二位一杯。”张之洞端着杯子站了起来。
张部堂和王老师一见如故,当晚便将王老师留下抵足而眠,彻夜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