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一位与齐凌年纪相仿,身着素衣的青年张君宝踉跄冲上台阶,跪倒在地,奋力磕头,瞬时额上鲜血淋漓。
“这是张县令之子张君宝,去年因父亲之事痛失学业,如今又要目睹父亲不得安宁,哎……”
“人亡债消,即便张县令生前确有过失,一场火也该烧尽了……”
大堂门口,几位儒雅之人闻言,纷纷感慨附和,似是都化身为张县令的孝顺子弟。
围观的百姓原是对开棺验尸之举充满期待,此刻听闻此言,心中也泛起不忍之情。
虽说张县令贪婪恶劣,搜刮无度,然而已遭受因果报应。如今其子不仅被逐出太玄书院,更为了早日安葬父亲,耗尽了当年贪来的家财。此时再动其遗骨,确显过于残忍。
议论正酣时,只见齐凌自书案后起身,疾步走向县衙门口,亲自将张君宝从地上扶起:“张师弟速速起身!既曾就读于四门院,齐某便直言无讳。今开棺只为尽早安葬尊父,如若遗骨确为尊父,齐某承诺,验明后即刻允你护柩归乡。若非尊父,齐某自不会惊扰亡魂。你亦不必每日对着陌路者的遗骸,焚香叩首!”
张君宝,身为太玄书院中最低阶的四门院学子,论才学、见识及能力,与两世为人的齐凌相差甚远。闻言思路清晰,他不禁怀疑自己这些月来是否孝敬了一位假冒者,顿时悲声难抑。
“安心,我与尊父并无私怨。而我,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感受到对方动摇,齐凌轻拍其肩,继续温言抚慰:“暑气即将升腾,继续将棺木置于寺中,才是对尊父的最大不敬。”
“这,这……”张君宝愈发困惑,环顾四周,不知所措。
“定安县的验尸官何在?”齐凌不愿耽误,见他不再阻拦,立即朝堂下问道。
“小人,小人在!”定安县的验尸官辛某原以为今日无事,便混在差役队中看热闹。忽闻齐凌唤他,惊得一颤,忙上前施礼:“判官大人,小人随时听候差遣。”
\"本官身畔缺乏验灵之人,你速速备妥,随后担当验尸之责!\"齐凌扫视辛仵作一眼,沉声道,威严不可侵犯。
\"啊,是,卑职,卑职这就去准备,即刻就去!\"辛仵作惊诧又欣喜,一边躬身行礼,一边连连点头,心中的震惊源于齐判官的胆识,竟未详察他的来历便委以重任。而喜悦则源自此事——张县令的生死此刻尽在他一念之间。若能妥善处理,他日或有机会随齐判官前往京都见识一番。
\"陈县令,劳烦你找几位力大无穷的衙差,先启开棺木,当众验明尸身体貌与服饰,对照下葬时是否吻合!\"齐凌有意展现公正无私,无视诸多亲信,再次点名定安县令陈东参与此事。
\"微臣遵命!\"陈东早已料到齐凌有后手,于是毫不犹豫地抱拳向齐凌示意,旋即转脸对自己的下属道:\"王翰、马铁,你们二人各带两名兄弟,立即去开启棺木!\"
\"遵命!\"尽管心中各有想法,但面对刑部判官与县令,定安县的两位捕头不敢公然违逆,应声后立刻率人走向棺木。
\"慢着,齐判官,张县令毕竟是儒家后裔。虽有过失,死后仍受此羞辱,未免过分了!\"他们尚未靠近棺木,厅外已传来竭力劝阻的嗓音。
定安县两户知名书香世家,朱家与程家,各遣一位族老前来为张县令求情。
\"人死已半年,竟还不肯放过他,这心胸也太狭隘了!\"
\"分明是公报私仇!\"
\"大家快看,刑部判官公报私仇了!\"
\"各位乡亲,张县令好歹也是咱们的父母官……\"
......
未待齐凌回应,喧闹之声已如雷鸣。七八个泼皮无赖躲在程、朱两位族老背后起哄。
\"王武、刘鸿,去拿下那些闹事者,拖出去,每人四十杖!\"齐凌闻言,不再回应,只拍案冷笑,下令道。
\"遵命!\"王武和刘鸿应声,立时领命,率领手下直奔大堂门口。
他们二人,连同前来助阵的金牛寨兄弟,皆是本地人,深知那些起哄的泼皮身份。故此一出手便精准擒拿,片刻间,县衙大堂门口重归秩序。
门外传来杖责之声,混杂着泼皮的哀号,围观的百姓心中暗爽......
唯一感到不悦的,唯有程、朱两家修道世家的长老,瞧见齐凌当庭惩戒那些痞子,竟比侮辱他们自身还要让他们痛心。倚仗着年岁与文人身份,他们指着齐凌,气喘吁吁地斥责:“你,你,你这是钳制民意。你,你身为文士,与张县令同属儒家一脉……”
“为何此处仍有二人未曾退去?”齐凌皱眉,转向张帆询问。“何人赋予他们喧哗公堂的权柄?”
“判官,属下误解了。属下立刻将他们带离!”未待张帆回应,王武已率众弟子上前,将两位年迈的文士拽出,按在衙门外的空地上,准备施以杖刑。
此时,县衙大堂前的喧嚣彻底平息。就连那些私下串联意图让齐凌难堪的前任文书,心中也开始敲响警钟,担忧齐凌盛怒之下,他们会遭受何种惩罚。
而齐凌,就是要达到这样的震慑效果。在木板杖刑的声响还未消散之际,他便吩咐两名定安县的捕头,启开棺材,先在众目睽睽之下检验尸身的体型和衣物,以验证是否与下葬时吻合。
两名定安县的捕头无法推脱,只好令人取来凿子和铁棍。先卸下灵柩上的长钉,再缓缓推开棺材盖。
尽管初春时节,气候尚未转暖,但停放了数月的尸体,气味必然难闻。于是,两位捕头和几位捕快立刻用衣袖掩住口鼻。
然而,让他们以及周围所有人震惊的是,棺材内竟没有丝毫尸臭,反而飘出一股低劣的佛香气息,瞬间弥漫在每个人的鼻端。
怎么回事?众人纷纷伸长脖颈,朝棺材内窥视。两名捕头也急忙用撬棍,将棺材盖完全推开。
“啊——”顷刻间,惊呼之声在大堂内回荡!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愕。
棺材里哪有尸体?只有半棺厚实的香灰。
香灰之上,一个密封的红盒异常显眼。
“这是何故?”齐凌似乎也被棺内的景象所震撼,怔愣片刻,疾步上前,拉着张县令儿子的手,沉声问道,“令尊何在?这红盒又代表什么?”
“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师兄,我真的不知情!我可以对天发誓!”原已准备痛哭尸首的张县令之子,脸色苍白,拼命摇头。“我,我来定安县时,父亲的灵柩已在凌云寺安置。我,我每日面对,面对灵柩,却,却不知,里面根本无尸骸!”
“陈县令,让人打开盒子!”齐凌既愤怒又焦急,甩开张县令之子的手,咬牙下令。“本官今日非要见识,这棺材中究竟隐藏着何等秘密!”
“遵命!”县令陈东满心疑惑,上前几步,亲自拿起凿子,对准红色盒子……
棺盖微启,他轻轻一触,便豁然洞开。一本厚重的玉简,赫然映入众人眼帘。
“这竟是……”陈东顾不得丧礼之忌,急切间拿起玉简,置于眼前仔细审视,“似是一卷名录,是前任县令张威亲笔所书的名录!法王……”
“噤声!”齐凌疾步上前,夺过玉简,毫不犹豫收入盒中。旋即,他紧闭盒盖,郑重地交予身旁的李源,“李佥事,速以灵符封缄,当众封存,随即召集同僚,随我返回长安置办。此事重大,未禀明寇丞相前,此盒不得开启!”
言罢,他又一把抓住愣住的前任县令之子张君宝,“你随我一同前往,令尊遗留此名录,足以抵消罪责。留在此地,你随时可能遭受赤莲教贼子的报复!”
“嗯,嗯——”张县令之子如梦初醒,连忙应允。随即,无需齐凌催促,他疾步退至王武等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