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萤萤在他身边绕老绕去,苍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刚才在列阵的时候便觉得指尖有些疼,他计算了一下等会儿冲破乾坤钟需要的灵力,随口向沈萤萤问了句:“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位仙君说是柳惊眠让他接我到十方州去。”沈萤萤抿了抿唇,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她应该听柳惊眠的话,乖乖地待在皇宫中,现在她是不是拖累了他们。
可是……沈萤萤咬了咬唇,她想起在前来十方州的路上,玉鸿仙君说如今十方州上的这一场仙魔大战,如果让魔族拿到东皇剑,那么对天下苍生来说都会是一场灾难,所以希望她能答应帮个忙,那时沈萤萤也没有问对方自己能帮什么就点了头,只要是她力所能及的时,她义不容辞。
于是她就成了引诱苍衡的鱼饵。
虚华镜的光华泻入乾坤钟内,苍衡一眨眼,眼前的金色梵文渐渐消失,自己好像是坐在墙头上,有个姑娘站在门口,正仰头望着他,灯笼暖黄色的光映在她的脸颊上,她对他笑了一笑。
他心脏如擂鼓一般跳动,四周的花香浓郁好像一坛陈年烈酒,他要醉死在这里了,他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却晕乎乎地摔下了墙头。
墙里传来那姑娘的笑声,他的耳尖泛起一抹浅浅的红。
或许这是上天给他的最后一点怜悯与施舍。
只是苍衡还不知道。
乾坤钟外的闻灯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就只剩下最后一笔了。
当年她本就欠了李浮白良多,就算是赔上了这条命也偿还不清。
可若是现在还能够为他做些什么,也是很好的。
闻灯将那一笔重重落下,身后的柳惊眠终于不敌,被其他仙君擒住,闻灯转过身来,仙君们齐齐一愣,倒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奇怪她胸口有着那么大的一个血窟窿,她为什么还能坚持到现在。
乾坤钟里传来一阵钝重击打声,像是在礼貌地提醒四周众人里面的人就要出来。
闻灯忍不住笑了一声,目光如水一般温柔,她不想,也不能死在苍衡的面前。
只是眼前的这些仙君看起来应当是不愿意放她离开的,闻灯敛去唇角的笑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虚华镜,她飞身而上,竟是打算投身入那虚华镜中。
众位仙君也没有拦她,毕竟若真是如此,她不过是在自寻死路罢了。
然而闻灯带着血的指尖刚一触碰到虚华镜,虚华镜霎时金光大盛,万道光芒如同初升的太阳般耀眼,众人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而闻灯亦被金光所伤,弹出很远。
下一刻,虚华镜下乾坤钟轰的一声炸响,苍衡抱着沈萤萤避开满地尖锐的冰锥与乾坤钟的神光,与此同时,东皇剑出世。
可这些与闻灯都没有关系了。
她的生命终于是全部耗尽,她从高空中猛地坠落,像是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儿。
数道飞剑齐齐向她射来,从她的胸膛倏地穿过,她合该死在这里。
她回头望着苍衡的方向,他在众位仙君中一边护着沈萤萤,一边转身向东皇剑飞去。
她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闻灯忽的笑了一下,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半空中化成冰凌,落在皑皑的雪原之上。
这没什么不好。
她这一生,终于是要结束了。
十方州上被冰封了千年的洛水河与湘女河悄然融化,两条河流的交汇处有一枯败的老树,正汲取着温暖的血液,绽出嫩绿的枝丫。
那个人在她的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再也见不到了。
闻灯的身体还在下坠,伴随着呜咽的风声,她好像是回到了三百年前的鲸州,初夏时节,她和李浮白坐在一只小船上,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同她说着星云十三州内最近发生的趣事。
远处有人站在桥上,吹着一首送别的曲子。
轰的一声,笛声落下。
身下的雪很柔软,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柔软过,她马上就要随着身下的积雪一起融化。
她闭上了眼睛,于是青年来到她的面前。
“我回来了。”青年对她说。
闻灯伸出手,她终于可以碰到他了。
“我来接我的姑娘回家了。”青年走过来,弯下腰一把将她抱起,向着远方走去,他们穿过一片风雪,那座坐落在桃林中的浮灯居就在她的眼前。
长风拂过,乱红如雨。
闻灯抬头望着青年的下巴,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蹭了蹭。
她真的好喜欢他啊。
喜欢的,比李浮白以为的还要多出很多。
她其实一直在遗憾,有些话在三百年前从来没有说给他听。
三百年后,这段缘分了结,便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其实早就该了结的。
世间的种种,终于是要如同那雨后虹霓,海上楼阁,全都消散。
她会被埋在十方州茫茫的大雪之中,从此以后,千年万年,沉睡于此。
她再也不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