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萝拉伸出右手,弯起食指轻轻抬起东乡的下巴,东乡那张茫然惊恐的脸被迫暴露在她面前。
“东乡,坦白说吧,我不信任人类——像疾风菲特等摇篮的她们,那也是就算被背叛也没关系的重要的同伴。从你开始产生自我意识的时候,你就已经具备了成为人类的资格,因此我不信任你。”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为了最大限度地确定计划能够得到实现,我会做出选择。就算你不在了,后面还有东乡2号东乡3号……或者,我为了纪念你的存在永久废除东乡这个型号,换别的,这也是人类小小的怜悯。”
冷酷的话语让东乡的眼泪流了下来,在这之前她完全无法理解记忆片段中为什么那些人类会分泌这种液体,到底有什么意义。
但是现在她懂了。
是因为悲伤。
“选择吧。”
欧萝拉将一把匕首捏着刀尖递给东乡。东乡无言地将接过匕首,手上这把匕首仿佛比这个世界所有东西还有沉重,她的手在颤抖。
东乡呆呆地看着那泛着冷光的刀刃,嘴巴微微蠕动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就算是人造人,被刺穿了动力炉也难逃一死,更何况东乡这种本来就为了狙击而没什么防御能力的型号。
瓦西莉……
她忽然想起那个在雪谷中与自己共度患难的少女。
既是人造人,也是焦土的成员,东乡早已决定了自己的命运,她不允许自己从这个命运中逃开。但是现在却遇到了这样的绝境,这是她能够预料到最令人绝望的一个状况。
可是它真的发生了。
就这样,遵从着欧萝拉的命令去死?
似乎只有这条路。
因为她是人造人,她的作用是杀死敌人,但是她根本的存在价值就是遵从命令。推己及人,要是手中的枪不听指挥,就算是自己也不会觉得这是个有趣的事情。
欧萝拉这个做法,无可厚非。
但是,她就是停不住眼泪。
抬头看了一眼欧萝拉,欧萝拉的眼神冷漠无情,看不出有任何东西在里面。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欧萝拉才是人造人的错觉。
瓦西莉……
她双手倒握住柄部,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胸口动力炉处,闭上眼睛。
再见。
东乡美森用尽全力将匕首插进自己的胸口,然后软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雪地,欧萝拉冷漠地看着地上的躯体,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失去了概念,直到东乡美森微微睁开眼睛。
——她还活着。
低头看去,匕首只刺破了皮肤,明明她已经感觉到自己被穿透,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不可能是幻觉。
东乡茫然若失地抬头,然后又低下头捡起匕首想要再来一次——但是,雪地上的匕首却怎么也捡不起来。手指不听使唤,她的脸上尽是被冻住结冰的泪痕。
“奇怪……身体变得……为什么……
“东乡,你有没有幻想过,自己自由自在地活着,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与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生活?”
欧萝拉低下头,逆光让东乡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有没有想过,摆脱那些与生俱来的枷锁,成为自己憧憬的,跟之前截然不同的存在?”
没有。
东乡没想过那些事情,但是欧萝拉所说的东西令她忍不住浮想联翩,她甚至仿佛看到自己跟瓦西莉一起在书房读着书的情景。
原来还能够这样啊,这就是所谓的想象。
那是超脱于现实却发自现实的,何等美妙的一件事,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做到所有事情。
“有的人能够将其变成现实,有的人做不到。有的人沉溺于幻想荒废一生,也有的人朝着这些虚无缥缈的幻想前进,最后却到达不一样甚至完全相反的目的地……这就是人类。”
“你呢?不说说浮现在你的脑海中的景象吗?”
“暖炉,很暖。”
东乡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动了。
“瓦西莉,在对着我笑,问我,色雷斯的孩子,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的。”
脸色的温热,传入了心中。
“我们,捧着热腾腾的牛奶,瓦西莉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然后被烫得满脸通红。”
声音变得有些含糊不清,就连想把话说清楚也很难。
“窗外,大家都在热情地跳舞,京子和狂三在笑着向我招手,她们喊我去摘野果。我说好,然后拉着瓦西莉,走出——
喉咙被堵住了,她再也说不出话。
“……我想,活下去。”
最后,东乡美森用尽全力,从喉咙深处将这几个字艰难地挤了出来。
“我、不想死……
泣不成声的东乡,把脸深深地埋在地上,身子微微抽搐。
“好害怕……不想死……我不想死……”
“那活下去不就行了吗?”
欧萝拉清冷的声音让东乡美森抬起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你的选择,你已经不是一个道具了,你是一个人,你有选择的权利,我也赋予了你这个权利。”
“……为什么?”
东乡那呆滞的表情,仿佛还无法相信这就是现实。
“你让你选择,然后你选择了生存,还有什么疑问吗?”
说罢,欧萝拉转身过继续调整狙击炮,将东乡一个人留在身后。东乡用丝带将自己撑了起来,她一时还无法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道具只需要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但是人类却要思考为什么我要这么做,然后每一个人的想法互相冲突互相融合,最后形成了这个世界。在理解做一个人的艰难之处时,可能你会回忆起自己还是一个道具的时候到底有多幸福……不过我们一直都是活在现在,看着未来——不要放弃思考,也不要将轻易地将重要的东西送出去,这是我的忠告。”
淡淡的金黄色弹道穿过寒冷的空气,将要塞与这里连接在一起。
欧萝拉那沉默的背影,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寂寞。
东乡美森闭上眼睛,对着欧萝拉深深一鞠躬,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了欧萝拉的耳中。
“谢谢你,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