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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接着道:“老头子先说叫她死。
你想,她有身子的人,一死就是两个;叫她产吧,姑娘家生个孩子,老爷子气也会气死的;打胎呢,又迟了,依旧要出人命,想尽快嫁出去……”
周乡绅早捂住了脸带着哭音说道:“你就少说一句罢!”
孺人瞪了他一眼道:“这有什么,现在不能拿高先生当外人,要不了日后更吃亏!”
孺人这样以诚待人,高士奇想到自家处处欺诈,心里一动,不觉有点惭愧,身子向前倾了倾,低声道:“老夫人说到这里,学生可要说你们一句了,这个姑娘嫁到别人家,合适么?”
老太太叹道:“我原也这么说,老东西拧着脖子不肯嘛!”
“韩家那小子不是病了嘛!”
周乡绅顶了一句。
“那辰光还没病到这份儿。”
孺人擦了把泪,平静地说道,“我家老头子为人正派,只是一个老古板。
韩家是个外来户,门头儿底细弄不清,他儿子又病得不死不活,怎好把闺女送过去做望门寡?高先生啊,这件事真难为死我们了!”
高士奇的“气”
此时早已丢到爪哇国,听了周孺人这番话,夹起海蜇来嚼得咯嘣咯嘣响,出了一阵子神,笑道:“这事办到这份儿上,女儿另许人家,是断断不可的。
你疼女儿,没想她已有七八个月身孕,一过门就产,婆家岂肯容她,这一辈子甭想出头了,那才叫活受罪呢!”
周乡绅粗声粗气地说道:“如今我也想通了,就要她嫁韩家,望门寡也是个体面的媳妇,谁叫她自作自受来?”
周孺人道:“你现在才想通,已经晚了,如今孩子已经被人抢走了。
究竟是什么人抢的呢?”
高士奇假意劝道:“妈妈疼女儿,天下一理。
不瞒你们说,小可便颇识医道,高祖公便是李时珍的真传弟子。
告诉老太太一句话,天下只有不可治之心,没有不可医之病。
我揣度着这过节儿,令爱莫不是韩家抢回冲喜的,韩家公子的病兴许从令爱身上而起——这么着,我索性陪你们去韩家走一遭,一来探探风声,是不是他家抢人了,二来给他家韩公子治病,若医得好,就是你家乘龙快婿。
这段丑事也就掩了过去,你看如何?——到时,你可少不得谢我啰?”
“澹人先生真是快人快语!
医好韩春和,我再出三百两谢银!”
周乡绅听了竟忍不住一笑。
又复叹道,“其实我三个女儿,最疼的还是这个彩绣——但只新许的王家,该怎么辞了人家呢?”
高士奇大笑道:“老先生忒是多虑了。
昨夜的事闹得四邻都知道了,王家怕退亲还来不及,还用你去辞!”
一场大抢亲的闹剧,就这么收场了。
眼见丛冢新藓上绿,滏阳河水暖鸭凫,杏开白蕊,柳绽鹅黄,已是康熙十八年二月。
龙抬头这天,黄粱梦大放社火,周围数十里善男信女不绝于路。
高士奇却盘算着进京的事了。
他穿着竹青夹衫,也不系腰带,一头乌亮的头发总成长辫直拖到腰间,潇潇洒洒、飘飘逸逸地在人堆里钻来钻去。
看一会儿百戏儿,瞧一会儿卖药的,见戏台子上没完没了的只是演《云房十试洞宾》,觉得甚无聊赖,便来至仙梦堂后,在神道碑廊旁的大放生池边迈方步儿看鱼,寻思自己进京后的棋步儿该怎么走。
“难哪!”
他拍拍脑门子,心中暗道,“凭真本事、凭文章硬考,我用得着求谁?无奈明珠、索额图这些当道大老爷都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周韩两家给的这一千两银子,只怕不够塞他们牙缝儿!
即使侥幸考上,顶多打点个知县,定不住还是个县丞,还不如我行医卖字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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