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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开阁楼的门,赤脚站在小木廊上。
整个院子还未完全从睡眠中醒过来,有人往天井水洞里解手,那积了一夜的小便,声音特别响。
总在堂屋右手边上的一个竹矮凳,被穿过天井晾着的衣服空隙的一束光线照着。
背着书包,我准备去学校上课,走到院门口。
母亲从屋里出来,边梳头边极不耐烦地叫住我:“今天是星期天,上啥子学?”
我恍然大悟,难怪街上没一个上学的人经过。
母亲显得非常疲倦,像一夜未睡好,眼睛发肿,目光却很锋利,仿佛把我身体里外都看了个遍,我心里一阵发慌。
她的脸色柔和起来,像有话要和我说,但一声咳嗽后,她转头回屋去了。
隔壁邻居在吃馊了的稀饭,碗里摊了两根长长的泡豇豆。
我从书包里取了书,下到江边去背功课。
没有多久,我就明白根本做不到集中精神复习。
我回到家,家里只有父亲一人,在洗碗。
“妈妈去哪了?”
“她说去看二姐,”
父亲想了想,回答我,“好像她说要去城里罗汉寺烧香。”
这就奇怪了,难道母亲遇到什么难决之事?她逢到大事难决,就要去罗汉寺庙烧香,有时还带我去。
母亲告诉过我,我第一次进庙,才三岁。
不过,我记得的第一次,好像是四五岁。
安静的庙内,空气中有股藕的甜味。
见不着人影,几只麻雀在啄瓦缝间的青苔。
碎石子小径,走着咔嚓响。
隔四五步远就有一个石头人,脸孔风化得没棱没角,尽是坑坑洼洼的麻点,跟街上要饭的麻风病人差不多。
转个弯,对直走,到了正大门。
母亲叫我站好,理平衣服,把耷拉的鞋子拔上。
她说一个菩萨一个运,拜准了主命的菩萨,对上了,一辈子就好运不断。
她拍了一下我脑袋。
那意思是对菩萨心诚不诚,恭不恭,就看我自己了。
进庙敬菩萨,得想好步子。
若是右脚先跨进门槛,那从右边开始,朝殿内回字形布局竖立的五百罗汉祷告,依你生辰八字,数到一个罗汉,没挑没选,就是你的守护神。
反过来,若是左脚先进,那就从左边开始数。
门槛好高,我几乎是手撑着翻进的,一紧张,早忘了哪只脚先进的。
回字形的殿内,四边全是些差不多高矮的罗汉,有两眼怒目的,有大笑不止的,也有庄容正坐怀抱神鸟,手执如意,头长莲花的。
“跪下,六六!”
母亲突然说,声音低沉,但不容争辩,只许服从。
我没看,就吓得跪在蒲团上,心里直怕主宰我的菩萨,是个大肚汉或红脸怪。
壮了胆才抬起眼看,这尊塑像险些儿够着房顶,慈目善眼,青白的脸凝重宽容,手里是把长长的银剑,脚下踩着金色鬃毛的狮子,和其他罗汉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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