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的花纹,那出自芳菲的一针一线。这一辈子,她仿佛从未给她自己做过什么,也只给自己做过一个香囊。但是,每一次换季,她都会给孩子做一件衣裳,从未间断。
他笑起来,露出羡慕的语气:“宏儿,父皇也好希望有一件这样的衣服。”
“好啊。等太后好了,宏儿请太后给您做。”
“哈,不用了。太后很忙,身子也不好。”
“就做一件。宏儿叫太后做,太后一定会听的。”
弘文帝竟然没有在劝阻儿子。心思有些恍惚,就如当初太子府的少女,也曾拿起针线,拿起衫子……只是,之后再也不曾。
孩子非常开心:“父皇,以后你一直陪着宏儿么?呃,我是说,我想天天和您这样一起耶……”
“那可不行。宏儿会变成大孩子了,大孩子是不让父母陪着的。”弘文帝笑起来,“以后,就算父皇要陪着你,你也不高兴呢。”
“太后也这么说过耶。太后说,三岁的孩子,就算大孩子了,就只能自己睡啦。”他好生遗憾,又奇怪,“父皇陪着这么好,我怎会不喜欢呢?不,我就算变成大孩子了,也会喜欢的”。
弘文帝注意到,他言必称太后。弘文帝笑起来,悄悄地:“不过,这些日子,父皇会一直陪你。”
孩子眼睛亮起来:“多久?”
“直到太后身子彻底康复。”
孩子真的蹦跳起来,已经下了床。
“父皇,你也起来啊。”
“宏儿,你先出去,父皇马上就起来。”
孩子懂事地乖乖出去了,而且还关了门。
终于回到了二人的世界。三人的世界虽然温馨,可是,有时,却只需要二人的世界。弘文帝这时才放心大胆地抱住身边的女人,但见她睡在自己怀里,脸上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她的嘴唇微微干裂了。他叹息一声,轻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芳菲,你听到宏儿说话了么?宏儿好希望我们能一直这样陪着他。我们就陪他活到八十岁,好不好?”
孩子,永远是她心里最温柔的挂念。
他仿佛拿着一把温柔的利器,狠狠地插在她的耳朵,甚至有点残酷的温柔:“芳菲,为宏儿想想吧。若是没了你,谁会心疼他呢?光靠我是不行的……男人于孩子一道,总是疏忽的。只有你在,孩子才有真正的靠山。就算是为了宏儿,你也要彻底好起来,知道么?”
他的脸紧紧挨着她的脸,彻底听清楚了她的微微的呼吸。
“芳菲,快点醒来。等你醒了,我们一切都重新开始。我再也不会找别的女人了,无论谁人都不要了。芳菲,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一切重新开始!
他充满了决心和信心。
只是怀里的人呢?谁知道她又是什么想法呢?
父子两吃了早餐后,立即又回到屋子里。
慈宁宫已经生了炉子,是后来李奕改造的壁炉,比昔日用的火炉或者类似北方的炕都漂亮。是依照着墙壁行走,优质的炭火燃烧充分,往后排出,十分洁净。
弘文帝屏退了一切闲杂人等,只父子俩铺了厚厚的地毯,就在冯太后的床前玩儿。
那时,弘文帝正在教孩子玩一种类似于投弹子的游戏。父子两玩得正有趣,弘文帝忽然抬起头,看着床上。
他的目光呆呆地看着床上,一时忘了投出手里的弹子。
“父皇……父皇,该您啦……”
孩子不停地催促。
弘文帝却一动也不动。
只是手里的弹子落下来,发出当的一声。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眼里掠过一丝狂喜,然后,立即站了起来。
孩子很奇怪,顺着父皇的眼光看去,也蹦跳起来:“天啦,太后醒啦……”
他飞也似地跑过去。
可是,却落后了一步。
弘文帝先一步抓住了芳菲的手,看着她茫然的目光,欢喜得语无伦次:“芳菲,你醒啦,芳菲,你醒啦……”
宏儿也开心得不知所以,只是喊:“太后,太后……”
一切都是那么虚幻,不真实的。
芳菲睁大眼睛,却觉得困惑。
面前两个喜形于色的人,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只认得宏儿——只有自己的儿子,那么真切。
甚至他温暖的手,他抚摸在自己脸上,眉毛上的小手,那么温暖。
“太后,太后……”
她想伸手抓住他的手,可是,手却丝毫没有力气。甚至想叫一声“宏儿”,也没有力气,嘴巴张开,发不出什么声音,嘶哑不堪。
“太后,你要吃什么东西?”
弘文帝呆呆地看着她,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喜所震晕了——仿佛某一刻,自己也逃出了生天!
彻彻底底,获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
“父皇,太后要喝水……喝水呢……”
弘文帝在半迷糊里,听着儿子的安排,去端了温热的牛乳。
芳菲的目光并未落在他的身上,一直看着宏儿——看着那个可怜的孩子,他眼里,是多么狂喜啊。
自己没有考虑过这孩子么?自己真的是为他做得太少,太少了。
她忽然滋生了无穷的力气,可是,嘴巴还是微微颤抖,没法发出一个完整的声音,甚至连呻吟都不够。剧毒,这么久的精疲力竭——她就如一个被掏空的木偶,心血几乎完全耗尽了,累得再也没法喘息一口气了。
“芳菲,你歇歇……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有人在耳边说话,充满温存和关切。但是,她没注意,也没甩开他的手,根本不管他是谁——这些都不重要。
她的目光只落在儿子的脸上,觉得儿子瘦了。
小孩子瘦起来是非常明显的,下巴都尖了。
可怜的孩子,谁陪他打猎呢?谁陪他回平城呢?
她忽然焦虑起来。不知道为何,醒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害怕——害怕孩子一个人回到孤零零的皇宫,从此,在前呼后拥的太子府邸,虽然锦衣玉食,但是,无人问津——没有任何一个真正关心的人。
“宏儿……宏儿……”
孩子兴奋:“太后,您叫我?天啦,父皇,您听见没有?太后叫我……太后有在叫我……”
她生如蚊蚋,父子两只能看到她嘴唇的翕张。
弘文帝手一抖,牛乳的碗差点掉在地上。
他放在一边,喜出望外:“芳菲……宏儿就在这里陪着你,别怕,别拍……一直都在;我也陪着你……芳菲,我也陪着你……”
她的目光慢慢地,转向他。眼里忽然露出一丝恐慌的神情。
“芳菲……芳菲……”
她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太后,天后怎么啦……”
弘文帝抱住焦虑的儿子,柔声道:“太后刚醒来,不宜久说话。她又睡着了,会好的,一定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