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变成了一种寒冷的冬日。
许久,她才睁开眼睛。
孩子依旧守在她的旁边,一直都静悄悄地站着。
“宏儿……”
她的目光变得非常怜悯——不知道是在怜悯自己,还是怜悯自己的儿子。
扪心自问,并非不曾为了儿子的皇位,太子位,苦苦争斗过。甚至得不到的时候,还想过放弃,迂回反复,婉转退让,逼迫弘文帝就范。
为此,使出过多少次手段?
但是,当真的变成了现实,为何忽然觉得如此空虚?如此恐惧?
这一刻,没有任何的喜悦——而是泰山压顶一般。可怜的孩子,他才这么小——他甚至无法明白世界上的很多道理的时候,就要担负起一个国家的责任。
本来,他就做一个承欢膝下,端茶倒水的孩子,那该多好?
为何要给他这么巨大的压力?
难道,这真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童年?
现在他还不明白,可是,一年,两年,三年……从傀儡开始做起,学会小心翼翼,隐瞒自己的心事,无穷无尽的烦恼,无穷无尽的斗争,孤家寡人,身边没有一个亲近之人,就连喜欢什么女子,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太后,您是不是不舒服?”
她凝视着他忧心忡忡的小脸。
“父皇也不舒服,脸色可真难看,可是,他不让我告诉你……你们,都怎么啦?”
孩子在担心,如果父皇和太后都生病了,那自己该怎么办?而且,这两个人都怪怪的。
她稍稍振作:“哦,没有,宏儿,我很好。”
“可是,父皇……太后,我们要不要去看看父皇?”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移了话题:“宏儿,你饿了么?”
“太后,我有点饿了……今晚吃什么呀?”
“宏儿,你先回去,等会儿,会传膳的。”
孩子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又是这样,太后叫自己一个人用膳,不再肯陪着自己了?
“太后……宏儿今晚想和您一起用膳,好么?”
“宏儿……你先出去!”
她的声音变得微微严厉:“你应该在你的太子府等着传膳……”
孩子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嘴巴微微地撅起来,又不敢争辩:“太后……我今晚也不想用膳。”
她别开头,不看孩子的脸色:“为什么?小孩子为什么也没胃口?”
“那些菜……我不爱吃……”
小孩子就是这样,吃饭要闹热,要人多,才肯多吃。
一个人的时候,便总是挑食,厌食。
“不行,你必须用膳。小孩子不吃东西,就长不大。”
孩子忽然伸出手拉住她的手,仰起脸看她:“太后,您陪我嘛,好不好?你好些日子不陪我啦……”
她不敢看孩子的眼睛,生怕自己掉下泪来。
这孩子,知道她最软弱的地方在哪里。总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撒娇。
“太后……太后……你答应我嘛,好不好?太后……宏儿以后乖乖的,一件错事都不做,好不好?”
她没法拒绝。
甚至没法回答儿子。
饭菜摆了满满一桌子,全是芳菲亲手做的,甚至还有苹果酒。
孩子看着很喜欢,但是,当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才发现太后一直没怎么吃,只是一直看着自己。
“太后,您也吃菜呀。”
他给她夹了很大一碗菜。
她没有任何的胃口,食不下咽。
起身的时候,脚步都轻飘飘的。
孩子一直如一个小尾巴一般跟着她,一直来到她的房间。
她坐在椅子上,孩子就静悄悄地站在她旁边。
并未有人教他,也没人提醒他,他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整个夜晚,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太后。
她慢慢地站起来,当目光扫过旁边的几个包袱的时候,忽然再一次精疲力竭。
本来,自己明日就要走了。
长疼不如短疼。
早点离开,未尝不是好事。
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起,自己的封地上那间屋子,坡顶上开满了鲜花,整栋院子,房前,屋后,都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春天四季花开,夏天凉风习习,秋日瓜果飘香,冬日白雪皑皑。
后半生,就这样过去,还能有何遗憾?
更何况——也许,也许还有别的人!
还有别的人!
就算是梦里才能出现的人——至少,到了那里,做梦,也比较敢随心所欲一点。
更何况,世界这么大,天下这么大,哪里去不得呢?
甚至连赵立和乙辛,都已经套好了马车。贴身的宫女们,也都收拾了所有的包袱。
万事俱备。
孩子见她脸色不对劲,目光落在了她旁边的几个包袱上。
“太后,这是什么呀?”
“这……”
她凝视着孩子。
这是什么呢?是自己要离开他的证据?
孩子的小手放在包袱上,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甚至低下头看太后的脚——太后穿的小牛皮的软靴子。
每每她穿这样的靴子的时候,便表示她不是会去郊游,就会走到相对远一点的地方。
太后要去哪里?
自己为什么不知道?
孩子眼里逐渐地露出了恐惧之色,怯生生的:“太后,太后……”
芳菲微微闭了闭眼睛。
握着他的手,微微地颤抖。
“太后……父皇给我这个传国玉玺,这是什么意思呢?”孩子依旧怯生生的。
父皇给了这样的东西,太后又不解释,而且,太后还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她勉强道:“宏儿,你先去休息吧,时候不早了。”
孩子还是垂着头站在原地。
“宏儿……你先出去吧。”
孩子忽然觉得伤心,声音慢慢地哽咽起来:“太后……您是不是不再喜欢宏儿了?”
芳菲心里一震。
仿佛一下子就被击溃了。
就算明知道这是弘文帝最厉害的一招,可是,倒下去的时候,却如此的心甘情愿——自己的儿子,自己怎能忍下心,将他抛却!
从此,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做什么九五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