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得及解释,就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子东,你这排场可够大的啊!”
我浑身一颤。
“徐大律师,见你一面也是不容易啊!”章总松开我的手,回身拥抱了我身后的徐天扬。
我站在原地,仿佛时间静止,空气凝结。
三个月过去,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他。
“章麦,我一进门就听说你带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来,怎么,不介绍一下?”徐天扬笑着问道。
我现在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章麦走过来,对我说,“羽央,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我转过身,目光迎上了目瞪口呆的徐天扬。
许子东拍了一下楞在原地的徐天扬肩膀,“天扬,怎么了?人家女朋友太漂亮,看傻了?”说完他笑出声来。
我想解释什么,却又怕让章麦尴尬。心里又想,我又有什么好向他解释的,我与他已什么都不是了。
我咬了一下嘴唇,微笑着对他点下头,“你好,徐先生。”
徐天扬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说了句,“你好。”
说完,竟然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向其他宾客。
我站在那里,茫然无措。
章总带着我穿梭在宴会中的每个角落,帮助他结识一些他想认识的人,我充当着翻译的角色,整晚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宴会快结束的时候,我发了个信息给章总,告诉他我有事先走了。
我满腹心事向前走着,后面驶过一辆车,停在我前面,我看着从车上下来的徐天扬径直走到我面前。
“怎么,男朋友没送你回家?”
我看着他依旧帅气的脸庞,这张面孔已不知道多少次出现在我的梦境中。
“有事吗?”我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
“你和章麦怎么回事?”
我低头,没有答话。
既然当初决定离开他,没有与他在一起,现在更加没有必要解释什么,那样太过于矫情。
“你怎么不说话?”徐天扬盯着我问道。
“说什么?你要没事我走了。”说完我绕开他继续向前走。
徐天扬从后面拉住我的胳膊。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三个月来,凌宇依旧会出现在我梦里,只是梦里的我不再像从前那样恐惧,悲伤,大喊大叫,心情似乎平静了许多。
我常常夜里梦醒后问自己,我是不是一个薄情的人?如果不是,为什么我脑海中出现更多的却是徐天扬的样子。
只是时光匆匆,离别让一切顺其自然,感情在这样速食的时代里,变得奢侈,谁会为谁等待?谁又会记得谁?
我轻轻拨开徐天扬拉着我的手,回头对他说:“我没什么可说的。”
我看着徐天扬急驰离去的汽车,心中五味杂陈。
第二日,章麦打电话给我,寒喧过后,他给我转了一笔钱,说我这次帮了他一个大忙,让我无论如何收下。
我没要。
只是希望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误会。
几日后,我接到了一个来自日本的电话。
电话中的人自称叫井田多右,与我在许子东先生的生日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我拿着电话,想起了这个人。
宴会中途,我出去吸了根烟,在院子的长廊下,见到醉酒的井田。
看他站立不稳,我便扶他坐在了长廊的椅子上。不知为什么,看他第一眼,我便有种感觉,这个人眉目中有种阴郁,面部呈淡青色,我抓过他的手看了一下他的左手掌纹,对他说,“你最近忧愁不断,疾病缠身,不宜出行,否则会有祸事。”
与吴老在一起时间长了,识人看相,多少会一些皮毛,但从未试过。
那天,看他是有横祸之相,便随口提醒了一句,我也没放在心上。今天若不是他打电话给我,我都把这个人忘记了。
让我吃惊的是,井田说他回日本的第三天,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
我有点惊讶,没想到居然被我言中,不过我想,这或许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无论我如何再三解释,井田多右坚持认为我是他的救星,让我无论如何去趟日本,再为他看看如何趋吉避凶,让他化险为夷。
无可奈何下,我再次登上飞往日本的飞机。
下了飞机,我直接去了井田先生所在的医院。
他躺在病床上,虽身上多处骨折,但是意识清醒。他告诉我那天晚上虽然与我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对我印象深刻。
因为那天有点微醉,对我说的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而且对于东方这种江湖相术他是从心底不相信的。回日本后,出事了,他才想起我之前是提醒过他的,虽然仍然相信只是巧合,但他还是通过宴会的主人间接打听到了我的联系方式。
我看着他的气色稍微好一些,但是眉目间仍然气血郁结,猜想之后还会有事发生,亦或许是发生在他亲近的人身上。
我很坦白的对他说我并不会相术之类,只是从一个老人身上学了些皮毛而已,对自己说的话他不必太放在心上。
井田先生对我非常客气,即使他并不相信中国的一些相术之说,但是仍然想听听我对他的一些建议。
看他言语诚恳,我便又直言不讳的说出似乎还会有其他事情发生。
井田先生听我说后,更加惶恐,声称他近年来凡事皆不顺,一直不知其中缘由,若我所言是真,他便想听听我有没有破解之法。
我安慰他不必过急,请他派人带我去他工作生活的地方去看看。
井田多右是做机械方面生意的,资产雄厚,办公室和家都装修豪华,只是一些物品的摆放在我看来有些问题。
他的家中有一巨大的鼎,是他在拍卖会上拍得的一件文物,他因为特别喜欢,所以命人摆放在家中的客厅。
我告诉他这种青铜器,尤其是大型的出土文物,是不宜摆放在家里的。中国人有一种通俗讲法,你的气场是震不住古物的灵气,长时间下来你的身上会有一些戾气,生出一些祸端。
当然,这并不绝对,但是避之最好。
他按照我的建议,把家中的一些物品更换了摆放位置,去除一些相应摆设。
井田多右命人一一照做。
我又逐一看了他的子女,家人的面相,手相,告诉他们应注意什么。
我从吴老先生那学的只是一些相术的皮毛而已,我想并未真的会有作用。
我把这些都如实的告诉了井田先生。
我在日本呆了七天,临行时,我对井田先生说,这些所谓的风水,相术,不能全然信之,他只是人在面对挫折无望时的一种心灵寄托。
对于未知的,我们要保持一种敬畏之心,但若真把所有的得失都寄望于一种无形的神灵,那离真正的倒霉就不远了。
三个月后,井田多右汇给了我一笔巨款。
他告诉我他已出院,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刚刚还谈成一笔大生意。
他认为是我给他带去了好运,无论真假,他都愿意与我分享他的喜悦,请我务必不要推辞。
我看着屏幕上不断闪现的一百万人民币的数字,哑然失笑。
我取出五十万现金,驱车直奔吴老的桃花渊。
桃花源里,安静的有些异常。
大门紧锁,院内没有一点声音。
我心中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我翻过院外的围栏,看见房屋上了锁,只有屋檐上的燕子还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我透过门窗,确定吴老不在屋内。
我又翻过破旧的围栏,向后面的山上跑去。
已入初冬,菜园里满是荒草,已无当日生机盎然的景象。
这里地处偏远,离最近的住户也颇有些距离。
我开车去最近的一户人家,想问问,是否知道吴老先生去了哪里?为什么他的家里没有一点生活的气息。
开门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农妇,听见我询问吴老,盯着我愣了半天,嘴里喃喃道,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个女孩来找他。
这个老人告诉我,吴老在两个月前因为旧疾复发,已经去世了。
她从一个破旧的木箱底下抽出一个牛皮信封,递给我说,这是吴老在临终时交给她的。告诉她,如果以后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来找他,就把这封信转交给她。如果一年之内她没有来,那就把这封信烧掉就好,其余的没再多说。
我颤抖着手接过这封信,灵魂在一刹那间仿佛已经被抽出身体,麻木颓然的呆立在那里。
我开车回到桃花源,门前的那条河依然流水潺潺,我坐在曾经和吴老谈天说地的那块石头上,拆开了信。
羽央:
当你见到这封信时,或许我已经离开了人世,我不确定你是否真的还会来看我。当然,我这样一个糟老头,也许你已经不会再想起。
我一生命运多舛,父母已不在人世,膝下无儿无女。我性情孤僻,不善与人交谈,也倍受世人冷落,嘲笑。
与你相识,相伴的日子是我今生最快乐的日子。与我作伴,陪我说话,听我讲周易八卦,我真的想把这一辈子未对别人说起的话都讲给你听。
我把你看作是我的女儿,上天在我临将就木时给了我一个意外之喜。
我把我今生所学的一切都滔滔不绝讲给你听,我知道你并不喜欢,但我已没有多少时间停留在人世,我想尽可能给你留下些什么。若你懂一些,将会带给你财富,也许这在你看来不值一提。
我早前与你说过,不要拘泥于往事中,学会放下,人生短暂,不可自怨自艾。你聪慧过人,定知道我讲什么。
我将老宅留给你,以后若有烦心事,也有个去处。
我的骨灰已烦请林嫂埋在老宅的后山上,依山傍水,也算一好的安养之地。
逢年过节,若有时间,希望你能来看看我,让我知道你一切都好。
那块白玉,是康熙四十五年御赐之物,愿他保你一生平安。
我捧着信,泪如雨下。
我花了二十万,给吴老买了一块墓地。
我不希望他孤零零的躺在那处小山坡上,我想让他长眠于人群中,不再那么孤独。
此后的每一年,我都去拜祭这位老人,感念他给予我的一切。
我的胸前,也多了一块白色的玉牌,有生之年,再未取下。
人生其实充满各种变数,某一次善意的援手,某一次浪漫的邂逅,都可能会改变你的人生轨迹,我们应该感恩所有的遇见,无论与你相遇的那个人是谁。
(7)
今天是凌宇的忌日。
我订了张回程的机票。
已是寒冬,凛冽的寒风刺骨,我把身上的黑色羊绒大衣裹紧了一些。
墓园里的肃静让人的心忽然变得安宁,走在青石板上,身边一排排的墓碑,像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展示给众人世间百态,悲欢离合。他仿佛有种魔力,让你觉得世间一切事,都变得不再重要。
站在墓碑前,凌宇那张英俊的脸依然笑的那样灿烂,那笑容仿佛把周遭的一切阴霾都驱散。
凌宇喜欢白色的百合花,我把花放在他的面前,今天的花上我喷了一些水,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
我倒了两盅白酒,这是他最喜欢喝的桃花醉,一杯敬他,一杯敬我自己。
凌宇最喜欢我用口琴吹的《送别》,他说伤离让人感动。
我坐在墓碑前,将这首歌吹了一遍又一遍。
天空中飘下绒绒的雪花,落在墓碑上,我用手抚摸着凌宇的脸,多么想告诉他,你喜欢的,我都记得。
我向他诉说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的一切,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认识了哪些人,当然,也包括徐天扬。
凌宇,我依然爱你,我相信我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份爱。
世事变迁,若我想从过去的悲伤中走出来,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你会在那个世界祝福我吗?凌宇。
你曾说要带我去看美国的好莱坞,漫步在贝加尔湖畔,赏日本的樱花,游法国的卢浮宫,还要在埃菲尔铁塔下向我求婚。这些,你还记得吗?
若你还在,该多好啊!
凌宇,我来和你告别,告别过去。
吴老说,人生短暂,我不应该沉溺在往事中,应该有新的生活。
凌宇,你会怪我吗?
我想你不会的,因为我知道,你像我爱着你那样深爱着我。
愿你安息。
人活着,总会在不断的成长中,失去一些,得到一些。善恶,对错,都不是绝对。
我曾经一度认为这一生不会再爱,孤独终老才是我的宿命。
只是生而为人,终究是感性的,时间可以忘记和抚平一切伤痛,如果没有,那就是时间还不够长。
人,还是要向前看的。
我已很久没有站在阳台上看满天的繁星了,烟也吸得少了一些。
今晚月亮特别明亮,夜里,我睡不着,披件外套站在阳台上。
我想起从墓地回来的那天晚上,我梦见了凌宇。
他对我笑,那笑容依旧那么明朗,他笑着对我说,让我释怀。
或许往事太过沉重,曾压得我每日喘不过气来,然而那一刻,我心中某一个角落里的巨石似乎融化了,就像流星划过夜空,璀璨耀眼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知道,我释然了。
我想起徐天扬,我想去见他。
我看了下手表,凌晨三点。我吸完最后一口烟,拿上汽车钥匙,穿衣下楼。
一个小时后,我将车停在徐天扬的别墅外。
别墅里漆黑一片,我不确定他是否还在这里居住,或许屋内空无一人。
有时候想念,会让人变得冲动。
我坐在车里,呆呆的望着别墅的大门,希望奇迹出现,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存在,像从前一样,告诉我他爱我。
几个小时后,我看见了徐天扬,还有他身边的柳依依。
徐天扬很绅士的为她拉开车门,然后驾车离开。
我突然想起柳依依那天对我说过的话,想起她婀娜的身姿,精致的妆容,一切似乎恰到好处。
我坐在车里,看着倒车镜中的自己,感到无比可笑。
笑我的痴心妄想,笑我的不自知,笑我的愚昧,多余。
原来,真的不会有人,永远站在原地等你。
我喝醉了,头疼。
手机铃声响起,陌生号码。
“喂。”
“你好,是颜羽央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位女士的声音。
我揉了揉额头,从床上坐起来。
“是我,您是哪位?”
“我是徐天扬的母亲,想见你一面,可以吗?”电话那头的语气很急切。
听到徐天扬三个字,我的酒已醒了一半。
“谁?徐天扬?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有点语无论次。
“我们见面谈吧,好吗?”
“那--那好吧。”
挂断电话后我仍然不相信这个电话的真实性,反复的翻看电话号码,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徐天扬的母亲怎么会找到我?这让我一头雾水。更糟糕的是,我还在迷醉当中,没有完全酒醒。
我冲了个澡,头依旧疼的厉害。
我穿了身稍微正式一点的衣服,化了淡妆,虽然不知是什么事,但我还是想给对方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我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一处茶楼,我抬头看了一眼,“一品轩”,我笑了笑,上次和徐天扬来的时候,已是半年前了。
半年时间,人事已变化不知多少回,时间真是太匆匆。
徐天扬的母亲比我想象中要美丽,优雅。
我常想,一个人的气质是多年来许多种因素所集合成的一种气场,是学不来的。
他母亲的气场中还有几分窥视,这让我有点不自在。
“颜小姐,请坐。”
“您好。”我在她对面坐下来。
“你比我想象中要漂亮一点,但也只是漂亮而已。”她喝了口茶,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
我笑了一下,没有答话,心想,似乎今天来者不善。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看了我一眼,冷冷说道,“天扬跟我说,他喜欢你,所以我今天来看看。”
我有点吃惊,克制了问她话的冲动。
“我和他没什么关系,普通朋友都算不上。”我正襟危坐,笑着答道。
“我喜欢开门见山的说话,你懂吗?”
“我不明白您什么意思?”我看着她问道,我是真不懂。
“天扬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虽然他不承认,但是我们早就把她当成我家的儿媳妇了,你知道吗?”
我有些愕然,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叫柳依依是吧?”
她突然拍了一下桌子,“你看,我就知道依依不会跟我说谎。”
“您到底什么意思?”看她拍桌子那架势,我有点恼火。
“我什么意思?依依之前与我说天扬疏远她都是因为你,你曾经还动手打了她,对吧?”
“怎么,您今天把我叫出来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你看看你这态度,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她突然指着我生气的说道。
我长叹了一口气,把语气放缓。
“阿姨,我尊您是长辈,我是打过柳依依,但那也是她惹我在先,她与徐天扬如何与我无关,而且---而且他们现在应该也很好吧。”
“天扬当着我们全家人的面,说今生非你不娶!逼得依依今天早晨的飞机已经飞回美国了!她的父亲已经被气的住进了医院!我们家现在因为你一团乱,你居然跟我说一切与你无关?”
“您说什么?”我惊讶的站了起来。
“别告诉我说,你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在一起的。您刚才说徐天扬说非我不娶?他真的这么说的?”我突然有点激动。
“你以为他那么说我们就会让他那么做吗?想嫁进我们家当媳妇,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您今天还找我来做什么?”
“你---你以为我们是拿你没辙了是吗?你这是破坏别人的感情你知道吗?”
“阿姨,我曾经因为一些事情,拒绝过徐天扬,也曾经真心的祝福他与柳依依。但是,如果徐天扬真如您所说,为了我,不惜与你们决裂,那我也会如他一样,哪怕飞蛾扑火,也会奋不顾身。如果您今天来是想听我的回答,那这个就是我的态度!”
“我是不会让你嫁进我们徐家的!”她站起身来,声音颤抖。
我走到门口,回身一字一句对她说:“我从来不懂什么叫妥协,退让,更不懂什么叫放弃。如果徐天扬爱我,那我一定也以同样的爱回报他,哪怕粉身碎骨。”
我向前又走了一步,想了一下又定住,对她说:“还有,嫁不嫁得进去徐家,对我来说,真的无所谓。”说完,我快速离开了茶馆。
我打电话给徐天扬,问他在哪?我要马上见到他。
黄浦江边,我告诉徐天扬,他母亲刚刚找过我,不过似乎被我气的不轻。
徐天扬大笑。
我问他,今生非我不娶是真的吗?
他告诉我,只是句玩笑话,不必当真。
我笑着说,当真了。
那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徐天扬深情的望着我问。
我只说了四个字---今生与共。
他用力的拉我入怀,深深的吻住我的唇,拥抱着我,久久不愿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