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狼道三十

    三十

    粮行开张了，名字俗不可耐，叫强生坊。李强做了挂名的掌柜，我仅露了一次面，就完全交给李强去打理。在淘金场，他不漏声色地用沙金掺和到我和王木头淘洗出的沙石中，我就认定这人精明，能在战场上死里逃生，生意场上也吃不了亏。

    我并不是完全放任，而是给他套了个笼头，我把粮行的本钱分成十份，给智诚和尚他们三人每人一份，我占七份，获利按比分银，亏损按比折扣，签字画押那晚，我说:“那个粮行不属于我一个人，是我们四个人共有，你李掌柜弄好了呐，大家获利，弄不好就一块儿赔钱，不好好搞也行，大不了散伙，智诚叔回去吃斋饭，李强、王喜还干背沙淘金营生，我呐仍旧当我的猪头皇子。”

    李强一个劲的表态一定好好干，给大家好的交待。“李强啊，别尽捡好听的说，送你两个字，本份，君子也好，小人也罢，守住本份二字，时运才会长久。”我说道。

    智诚和尚则说:“你小小年纪，从哪儿学来的这种摆弄人的办法，让人明知是套，还得使劲儿往里钻。”

    “是你教的呀，东宫门口你的那套小人与君子的道理不就是这个意思。”我回敬他，其实这是周德成讲完粮食买卖的生意经后，我苦思冥想好几天才想出来的办法。

    “也是啊，一身铜臭的和尚当然不是君子。”智诚和尚自嘲道。

    李强起身庄重地给大家作一罗圈揖道:“公子爷的话，小人铭记在心。”

    王喜还是那样闷声不响，但我知道他心里乐着呐。这家伙就是功夫太差，让李强一脚能踹出八丈远，智诚和尚单拳都能赢他，要不然跟着我做贴身侍卫最合适不过，主仆二人都是闷葫芦多好。这人也不知道凭什么在战场上活了下来，定有过人之处，以后得问问。

    十来天过去，平静如常，既没有官吏衙役找茬，也没有同行寻事，至于横行西市的那帮闲汉地痞，在开业当日围在门口准备讹诈时，被智诚和尚、李强两人打的满地翻滚，再也不敢靠近，就连税丁在强生坊门口都要绕着走，从不进门收税。

    周德成总会抽空跑我这儿讲商号中的事，连李掌柜一天里拉了几次屎都不放过，我悬着的心渐渐放下，开始琢磨下一个目标。

    月末尾结算，李强抱着账本，仍用两个指头掰着五个指头、嘴里念念有词地算了半天，说了两个字:“盈利。”

    王喜不言声拿过账本，左手翻页，右手执笔书写，三十页翻完，在最后一页写一行字后放下毛笔，把帐本推到我面前，写的是盈壹十三两壹钱零染厘。

    我问道:“准确吗？”他只点了下头。

    我接着问:“你在军中是干嘛的，怎么会断文识字，账算明细？”

    “书记员。”王喜说了三个字。

    我这才明白，从不多话的王喜是军中极少见的文人，这样的人只管起草公文、命令，记录军资消耗，很受人敬重，怎么可能上阵冲杀，能活下来也就不奇怪。

    王喜才说完，智诚和尚与李强双双对王喜拱手长揖道:“过去多有冒犯，请先生忘念旧恶。”

    “哪儿的话，两位大哥折杀兄弟了，李校尉文武双全，名震全军方能称得上先生。李强大哥也是军中有名的长枪手，我只是个写写算算的书吏，当不起先生二字。”王喜还礼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听王喜说一大段完整的话。

    “王喜，既然有这等本事，就做管家吧，智诚叔，你说呢？”

    “正有此意。”

    “好，小铃，备酒肉来。”我喊叫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王喜喝醉了酒，解开发冠，任长发遮面，摇头晃脑，拍着坐榻在高声喊叫。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智诚和也跟着在吼叫，

    我喊道:“你们别叫了行不，像野驴吼叫，好好的歌子让你们给糟蹋了，小心夫子从水里钻出来拉你们两头驴下去做伴。”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王喜还在唱，智诚和尚却不再往下接，盯着王喜说:“兄弟，听这意思你有婆姨。”

    “有，婆姨娃娃都有，城破后走散了，真想去找找啊。”王喜头碰的桌面咚咚响。

    “这么多年也没听你说起过，兄弟有苦水倒出来就好，闷在心思会憋出毛病来。”智诚和尚说道，李强也随声附和说了句安慰的话。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王喜双手撩起长发，很很地打了自己一耳光，仰起头放声大哭，

    我头一回见一个大男人嚎叫的如此恓惶，揪人心肺，默默地念叨着:“天神护佑，王喜家人还活着，让他们有团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