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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水路迢迢通禹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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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牢笼,此处一定是人间仙境。

    “这里是禹牢的第三层,修建在水下,称为源层,因为排风问题,不可用明火,只能靠水里的鲛珠照亮。”申迟介绍道。

    樊玶大吃一惊,原来这蓝光是鲛珠发出的光亮。要知道鲛珠一般是贵族室内夜晚照明所用,眼前没有边际的湖面,需要用多少鲛珠才可以呈现得如此荧亮,怕不是把鲛珠当成大米撒在湖里,何况这只是一座牢房,楚国真是富得流油。

    在樊玶愣神之际,一条瀑布从六丈高的岩缝中由上而下倾泻而出,浇在一座石笼上,笼内的人瞬间被水淹没,在湖面溅起巨大的水花,喷溅在岸边。且不说这水的力度,在石笼内的人如果没有提前憋气,不被呛死也被憋死。

    樊玶偏过头,不敢去看,这难道就是泊羽所说的“水灌”?她不敢直视,周围岩壁上泛着的水光,随着水花飞溅剧烈晃动,就像此刻樊玶的心情混乱不堪,难以平复,水光越是晃动就代表受刑越是惨烈。

    不到一刻钟,岩缝里的水越来越少,慢慢止住流水,只剩水珠滴滴落落,在湖面形成圈圈涟漪,蓝色的湖光在岩壁上影影绰绰,缓缓回归平静。而那笼中之人全身湿透,不知死活,吊在空中,头偏向肩头,一副将死相。

    樊玶嘴唇发白,却还是尽力撑住,不让申迟看出异样。

    “源层是禹牢中最安静的地方,这里的狱卒最是清闲。”申迟有意无意地说着。

    樊玶这才注意到,相比灻层,这里的确没有任何吵闹、谩骂,相反,这里的犯人格外安静,都安分守己地坐在石笼里,仿佛被人抽去灵魂。

    “他们为何不发一声?”

    申迟略有得意道:“源层位于水下,有充足的水源,只要设置机关,水不论何时都可以劈头浇下,所以我才说这里的狱卒最清闲,根本不需要动手指,犯人便能安静听话。”

    “一定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吗?”樊玶不寒而栗。

    “残忍?哼,关在这里的人不用非常手段岂能逼出他们的秘密,你要记住这里是敖军府,不是一般杂碎待的地方。”申迟的白发在湖水的映衬下更加雪白,目光如寒冬的坚冰,拒人千里,光是一眼就能感觉他身上的冷酷无情,仿佛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樊玶无言以对,申迟见她这反应,不满道:“樊姑娘在敖军府难道要保留一颗善良慈悲之心?我看樊姑娘不适合敖军府,倒适合待在闺中赏花鸟,绣鸳鸯。”

    “科佐伶牙俐齿,不用来审讯犯人,反用来嘲讽新人。”

    申迟笑笑摇了摇头:“你在我这逞口舌之快无用,过不了多久,敖军府恐怕就见不到你了。”

    樊玶冷笑,敖军府的人自第一面见她都不太友好,无非就是嘲笑她细皮嫩肉,不堪大用,偏还借着楚王令调入刑狱侦查科,换作谁都会心里不平衡吧。

    “怎么?科佐心中不快?我也想讨教一番,看看谁先消失在敖军府。”樊玶不知是练武练出了胆魄,还是申迟的言语太过冒犯,樊玶就想和他打一场,打得他满地爪牙。

    申迟清眸一抬,就连鬓边的发丝都变得凌厉,周身肃然,毫不掩饰地露出杀气,他握了握手上铁腕,语气仿佛能冻结整个源层:“那我就调教调教你。”

    申迟的目光刹那变得锐利无比,如鹰隼遇到唾手可得的猎物,志在必得,猝不及防地俯身猛扑,不给猎物留有余地。他不知从哪掏出了青刚针,手指捻弹,在樊玶眼中皆是幻影,弹指之间,要不是樊玶躲得快,恐怕早就被射中。

    樊玶站定,发丝堪堪落下,青钢针早已深深地插在岩壁上。她见过青刚针,那时她还被析满劫持,青刚针毒性猛烈,没想到申迟对付她毫不犹豫。

    “哼,躲得挺快。”申迟的口气像是逗弄,亦有种说不清的兴奋。

    话音未落,樊玶的指缝接住了正射来的三根青刚针:“玩不起吗?总是暗器伤人。”

    申迟一瞬间怔愣,他从小指速超于常人,指法亦是出神入化,是擅用暗器的天才,有七成内力的武者也未必能用指缝接住他的针,而樊玶接得轻而易举,她的内力又被藏得深不可测。

    申迟不再小觑,将内力的四分之三注入指尖,青刚针在破空刹那闪出如发丝般细的蓝光,以不可思议地速度,毫无防备地射刺进樊玶的肩上。

    樊玶“扑”地一声倒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捂住肩膀。申迟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你初来我科,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听话。”

    樊玶的嘴唇已经变成青色,肩膀已经不能动作,估计血液已经凝结。

    “怎么?还不求我要解药吗?”申迟饶有兴趣地看着樊玶,等着她双膝跪地求饶。

    樊玶忍不住发出轻笑,申迟脸色难看,愈发觉得不对劲,他的腿似乎没了知觉。

    “你似乎也要求我了。”樊玶青色的嘴角咧开,笑得轻松。

    “你!”申迟腿脚虚软地跪在地上,眼底的瞳孔收缩:“你!竟敢!……”

    不知何时,樊玶之前手中接过的三根青刚针,插进申迟的腿上,这令内力七成,暗器用得炉火纯青的申迟大惊失色,他竟一点没有察觉樊玶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怎么?还不拿出解药?”樊玶咬着牙,挑衅道。

    申迟只想着算计别人,何曾想过会被他人算计,青刚针的解药自然不会带在身上,一时也是冷汗直流,单手撑地不起。

    樊玶终究体力不支,全身瘫倒在地。

    申迟挥了挥手,立马有两名狱卒过来递过解药,申迟一个眼神,狱卒也往樊玶嘴里喂上解药。

    申迟缓了口气,看着倒地的樊玶,声音沉冷:“潘尪没告诉你吗?以下犯上是死罪。”

    “何玉没有告诉你吗?私下殴斗是杖刑。”在来之前,泊羽送给她一匣的敖军府条令,她才看了几简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申迟笑着摇了摇头:“真不愧深得我王之心,不过招惹是非越多,死得越快。”

    樊玶真的很不想和申迟说话,这人半句话都说不得她好,她勉强撑起身子,肩头慢慢恢复知觉。

    “恢复得倒挺快,现在你可以游过去了。”申迟又道。

    樊玶顺着申迟指的方向看去,二十丈外确实有座没有石笼的石台,石台上有一根直通岩顶端的柱子,刚才犯人被水直灌的画面在她脑海闪过……

    “是让我游过去吗?”

    “你果真是大家闺秀,这里没有船,亦没有人绑你过去,自然劳烦你自己游过去。”申迟对她的嘲讽没有一刻停止过。

    樊玶心中翻了个大白眼,还好她曾和雪学过凫水,这距离游过去应该没有问题。

    樊玶的身子没进水面,因为源层长期晒不到阳光,处于地表之下数十丈,湖水冰冷刺骨,加之樊玶刚被青刚针所伤,身体虚弱血寒,游到一半就嘴唇发紫,全身僵硬。

    湖水的冰冷盖过了肩头的伤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刺骨之痛,身体仿佛承受数十斤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痛变成麻木,慢慢没了知觉,身体一沉差点淹了过去,她在体内运功内力,好不容易游到石台旁才艰难地翻上去。

    她转头望向岸边,已没有申迟的身影,这才松口气,虚弱地靠在石柱旁,将隐藏的疲惫释放出来。没想到刚坐稳,头顶直灌而下一股巨大的洪流,猝不及防险些把她冲走,还好她的手飞快地抱住了柱子。

    岩顶上的水重重拍打下来,周身的皮肤好像要被撕裂,头要被炸开,在受力和窒息两难境地下,她开始头晕迷乱,想起了泊羽曾对她说的绑在石柱上水灌,那样总比比她现在的境遇好。可没有人给她绳子,她只能徒手抱柱,不然就会被冲走,掉入怪石嶙峋的湖里,被撞得头破血流,之后被冲入暗流,九死一生。

    长时间的憋气终于让她体力耗尽,水迅速涌入了她的口鼻,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浑身脱力,她的手承受不住水的冲劲,渐渐松开了石柱,身体立马被水冲下了石台,卷入浪里,好在水流渐渐变小,没有把她冲到更远的地方。

    强烈的求生欲将她唤醒,在水面猛咳,将被呛的水全部咳出来。旁边的犯人冷眼旁观,淡漠地看着日常上演的求生不得,他们被关得太久了,在他们眼中,没有石笼的樊玶才是自由的,就连樊玶被水冲到湖里的狼狈也视作自由的幸福,即使被水冲到暗流里命悬一线,也是逃生的机会。

    樊玶呛得差点就要升天了,她用尽最后的力量游到了石台,湿淋淋地攀上去,大口大口地喘气,她真的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头顶的水滴不住地往下流,水珠稍微密集点,樊玶就心中一梗,以为是下一场的用刑。紧张、戒备、惊恐吞没了她,让她不敢有任何松懈,这就是源层的恐怖之处,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让这里的犯人变成哑巴,没有气力再应对任何事,光是头顶的水流就足以整日战战兢兢。

    接下来的日子里,水流涌出的时间和大小毫无规律可言,樊玶只能如犯人一样全天静候戒备,准备突如其来的水灌,她身后只有一根石柱,除了自己抱着,别无他靠,就算困了也不能睡着,因为随时都有可能溺水身亡,命丧黄泉。

    就这样过了不知几个日夜,什么时辰,樊玶粒米未进,渴了只能喝湖里的水,这些都是意料当中的,进了敖军府没有经历不了的难,只有想象不到的惨。

    期间她还看到有犯人支撑不住,命不久矣,几个狱卒赶来喂了几颗药和吃食,犯人醒来后继续被吊着,继续等待突如其来的水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果不知地狱是什么样,那么到了这里便知道了。

    受罚需要三日,樊玶却觉得这段时间比三年还要长,她从庙堂之上瞬间跌落成蝼蚁,被任人摆布,也不知是否有人会记得她。

    妹妹会记得她吗?不知她在衡阳宫过得怎么样。至于熊酌,想起之前和他种种遭遇,就像个笑话,她竟还真的对他抱有幻想过。眼下的处境倒让她清醒不少,她没权没势,不再是公主,楚国凭什么要对她好,哪怕楚王有意留下自己性命,也不过是看在自己有本领,破格进入敖军府这样的秘密组织,让她为楚国效力,至于她能不能报仇,楚国根本不会当回事。

    她身负血海深仇,不杀赵盾不罢休,她孤身进入敖军府,等于把命交给了楚国。她想借力达成自己的目标,首先得被这力操控,付出惨重的代价。

    “怎么?又死了一个?”两个狱卒走进源层,语气中带有点慌乱。

    一人悄声附耳,即使声如蚊蚋,樊玶还是听见了,她练武后耳目变得异常敏锐,察觉周围也更加细致入微。

    “所以水灌不能用得太频繁,谍情密探科好不容易抓到的人,被我们用刑用死了,话都没套出来,上头怪罪下来,你我脑袋不保啊!”

    “没死,我这就去救,你快点把那姓樊的放出来,别折了我们一个同僚。”

    原来是来放她走的。

    樊玶见其中一名狱卒朝她挥了挥手,另一名狱卒拔腿去了另一个方向。

    “一百六十八号,自己可游过来吗?”

    好吧,连名字也没有,直接叫编号。

    樊玶一身湿透,周身寒凉地上了岸,对面的狱卒知道是新人,原想给个下马威,可对上樊玶一双狠戾淡漠的眼神,不由自主收敛了气势:“你如今是刑狱侦查科的人,申科佐特别交代你必须熟练刑罚,各项律令,回去休息时勿忘学习。”

    樊玶看向狱卒的眼神更加犀利,既然往后的日子都不安生,她就要尽快适应这不像人的生活,她语气沉冷,之前的人情味荡然无存:“阁下好心带话,我也顺带提醒阁下,你们放水的频率是否也要在犯人面前议论,好让他们做足准备?”

    狱卒心中一惊,他们谈论得如此小声,竟然也被樊玶听见了,狱卒恐传了出去道:“你一个新来的懂什么,自己还有好多要学,竟教训起我来,走走走。”

    说着,他去掰樊玶的手腕带她离开这里。樊玶手一甩,眼底的漆色变得更深,她身上还有伤,刚受了三天水灌,哪里容得了别人再碰她,欺负她,开口不怒自威:“领路。”

    樊玶到了刑狱侦查科给自己分配的卧房,是在禹牢的内部,与“三层”一墙之隔,有时候还会听到犯人的惨叫声,好一点的是透气孔比较大,足足有一个拳头那么大!

    卧房里一案一床,屏风后是一浴桶,墙上没有任何装饰,房内灯光昏暗,根本看不清墙面本来的颜色,只看到上面斑驳不平,划痕累累,似乎是用剑划得,还有蜂窝状的凹陷。床被也有股霉味,不知住过多少人。

    樊玶疲惫地坐在案前,用手撑着脑袋,尝试什么都不想,却有种说不清的绝望,像是在悬崖上吊着,努力攀绳却看不见崖顶,向下望是无尽深渊,没有一刻如现在上下两难,左右无路。

    “叩叩叩”

    “樊玶,开一下门。”是女子的声音。

    明明是陌生的声音,为什么口气却如此熟络。

    樊玶把门打开,是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是个美人。她一身藕粉碎花深衣,不似中原宽大,而是修身贴合,恰好展现了她曼妙的身体曲线,这样的女子在禹牢中绝对是亮丽的存在。

    女子把托盘放在案上,上面摆着一盘油滋滋的鹿肉、一碗肉羹、一碗白米饭和一盘青菜。樊玶三天未进食,此时也不禁咽了咽口水。

    女子看到樊玶模样,笑了笑道:“你饿坏了吧,快吃吧。”

    樊玶也不拘礼,举步生风走到案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这时候谈什么礼制,矜持,都是放屁,填饱肚子才是正道。

    女子看到樊玶的吃相,笑得更灿烂了:“没想到你被饿上几天,吃相和那些粗莽大汉也没什么不同嘛。”

    樊玶不理睬她,依旧扒碗里的饭。

    “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吗?”女子笑靥如花。

    “你是谁?”樊玶敷衍问道,眼睛依旧没看她。

    “樊玶,你也太不像个姑娘了,亏你长得那么好看,性子却像块冰。”女子嘟着嘴,有些赌气地看向她,莫名像是个多年的朋友在埋怨不理她。

    奇怪,樊玶真不知刑狱侦查科还有如此天真的女子,竟还期待她像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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