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城虽不是夷国最繁华富庶的城池,但其地理位置之重要,使其成为夷北最风华的城池。
马车在天已然全然豁亮的时候驶进了漕城,温柔撩开了窗帘子往外望去,只见城防守卫依旧,小摊小贩在吆喝,商铺大开,行人往来,面上虽有忧虑之色,却丝毫不见一丝疫病爆发时的惶惶之景,一路观来,仍旧是平和之态居多。
温柔将帘子放下,往正垂着眼睑沉思的冷澈看去,只见他面色沉沉,方才他亦是掀了帘子往外望去,想来心中存着的是与她一样的疑问。
照那紧忙赶到白王府的人看,确实是身染疫病不得而治,为何这漕城还这般平和?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么?
马车在漕城里平缓地行驶着,夙夜驾着马车并不是去往漕城官府,而是轻车熟路地往行人较少的地段驶去,来到一间当铺前,夙夜停住了马车,跳下马车为冷澈掀开了车帘。
冷澈下了马车便走进了当铺,当铺掌柜一瞧见冷澈,连忙迎了出来,笑问道:“公子,不知是想要典当珍物?还是仅估价?”
冷澈从掌柜眼角的余光便瞧得出此人并非寻常商人,注视着掌柜的,将一块可掌大的黑玉握在掌心,问道:“这块黑山冰玉值几钱?”
掌柜显然一怔,看着冷澈的眼神里闪过一抹不可置信,而后肃然道:“黑山冰玉可是上好的玉石,不知公子可否移步后厅谈价?”
“正有此意,请。”冷澈微微颔首,将手中黑玉收到了对襟里。
“公子,请!”掌柜躬身,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将冷澈领进了后厅。
掌柜并未有将冷澈领进后进的厅子,而是在植满各种常青植物的庭院中停下的脚步,而后转过身,朝冷澈单膝跪地,垂首恭敬道:“冰三九,见过主上!”
能说出“黑冰”二字,且手握黑冰玉石的人,非黑冰阁主上莫属!只是三九没有想到主上竟会亲自出现在此处。
“不必多礼,起来吧。”冰三九,冰字第三十九号,黑冰阁的每一个人,没有姓名,不论是生,还是死,他们有的,都只有这样一个按照进入黑冰阁顺序的序号。
“主上请坐。”冰三九走到一旁的石凳旁,再次对冷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恭敬地解释道,“此处虽冷,却比厅子方便说话,所以只能委屈了主上在此处就坐,属下这便去命人煮茶。”
“不必。”冷澈制止了冰三九,冷冷道,“冰六零亲到帝都找我,所为何事?”
“六零未有禀明主上?”三九很是惊讶,黑冰阁发出的命令都是死命令,便是死,也要将任务完成,而六零此次的任务只是去向主上禀告前两日漕城城里发生的突然之事,而从主上的话听来,定然是见到了六零,如何六零竟没有向主上禀告?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六零虽年轻,但是却是阁里的后起之秀,且办事从不出错,所以他们才让他去将发生在漕城的事去向主上禀明,而之所以未有像以往一样仅用飞鸽传书,一是因为事情非同寻常,二是因为此事信里说不清。
“并非六零没有禀明,而是六零已死。”冷澈的眸光沉冷,既然六零是死于疫病,为何漕城没有丝毫疫病爆发的迹象?疫病未有爆发是好事,可是若是未有疫病,六零之死又作何解释?
“什么!六零死了!”三九显然震惊,六零,怎么会,突然死了!而后三九又觉得自己的逾礼了,便又低下头,“主上赎罪,并非三九不相信主上所说,而是六零之死太过突然,属下一时无法相信。”
“我又何尝不是难以相信。”执掌黑冰阁十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千挑百选的人,都是为了大夷在卖命,死了,他何尝不觉得痛心,“只是目下并不是伤感之时,六零所要禀告与我的,究竟是何事?”
他总隐隐觉得,黑冰阁发现之事,与疫病有关。
此时不是温柔插话的时候,只静静地坐在一旁,冷澈虽说不用上茶,可是随后便也有人端了煮好的茶上来,端来茶水的是当铺的一名伙计,温柔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眉眼间沉稳有余,丝毫不像是个小伙计,想来也定是这些人中的其中一人。
只是,温柔猜不透,这些人,究竟是是何组织,如何又会听从于冷澈,还有那些身手了得的暗卫,如何又会听命于他?他是深藏不露不假,可是她却没有想到他不仅头脑了得,手里居然还握有这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力量。
冷澈的问话,让三九有顾忌之心地望了温柔一眼,冷澈只淡淡道:“说吧,这里没有外人,无须顾忌。”
“是!”三九恭敬地应了一声,而后才缓缓道,“两日前的日落时分,我与六零到城西郊外收货,入城之时发现有一个推着板车的农户言谈举止有些怪异,照理说那个点儿农户皆是往城外家里赶,若要进城亦是在天未亮时进城,而这个农户说是要进城为某户人家送干柴,城防许了他进城,我与六零便悄悄跟着。”
“可是,那农户并未去往他所说的人家,而是去了一家客栈的后院,我与六零觉得奇怪,我在后门那儿盯着,六零由客栈进去打探。”
“将近子时之时,只见那农户换了身夜行衣,蒙住了口鼻,双手还带上了布套子,背上背着一个黑布袋,神色小心,小心地往城西的水井靠了去,欲将背上的黑布袋往里扔,六零立即出手拦下,那人一见我等,顿时便逃了,欲追,奈何那人速度了得,竟无法追得上。”
“那黑布袋里装的是什么?”温柔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插了一句问话,脸色沉沉的。
“回夫人,一具死尸。”对于温柔的问话,三九亦是回答得恭敬,能让主上放心让其呆在身边的人,定然不是寻常之人,看打扮,该是主上夫人无疑。
“尸体可有腐烂?”温柔此时并无心思去赞赏三九的观察力,她关心的,是那具死尸,“那具死尸你们如何处理了?可是六零去处理的?”
“回夫人,尸体的脖子与腋下有腐烂,尸体确实是六零去处理的,扔到了城西外的乱葬岗。”对于温柔的问话,三九很是吃惊,她如何会知道尸体有腐烂,而且还是六零去处理的。
“糟了。”温柔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冷澈也是突然面寒如霜。
“除了此事,还有何事未说?”冷澈的语气冷得仿佛能将人冷透,要六零亲自到帝都一趟,要说的定然不仅仅是这件事。
“回主上,也就在同日夜里,城里的大夫接二连三被杀,连同药铺一起被焚毁,此事我等不知因何原因而起,亦不知要如何处理,故才会千里迢迢让六零去报予主上。”三九顿了顿,又继续道,“第二日,城内有三口水井皆发现了浮尸,症状与六零处理掉的那具一样,也被扔到了乱葬岗。”
“可查明何人所为?”
“回主上,还未查到。”
“如今城里还有几个大夫活着?”散播疫病,杀害大夫,真是要将漕城变为一座死城!
冷澈的眸子里突然闪出一抹嗜血的杀意。
“在漕城知名的大夫皆无一活口,只剩下些平庸小大夫,只是大夫虽活着,城内的所有药铺皆被毁了,如今的漕城,找不出一根药材。”三九咬牙切齿地说完,复又单膝跪下,“属下们未能保护好城内大夫,实属有罪,请主上责罚!”
“现下不是要你等担罪的时候,此事亦不是你等的错,漕城既然出了这样的大事,城内如何还平静如常?”
“官府刘大人极力安抚民心,道是立刻将此事报予朝廷,说立刻为漕城找来新的大夫,药草也发动了官府的所有人去其他城池采买,也正在追查是何人所为,才让百姓安下了心。”
“刘大人将此事上报了朝廷?”冷澈眼眸微眯。
温柔立刻嗅到一股危险的味道,为防冷澈在此时发怒,立刻道:“王爷,能否让温柔先说两句?”
“王妃请说。”冷澈自然知道此时并非生气之时,还是让通识医理的她先说出自己的想法为好。
“三九,请你立刻去将乱葬岗的尸体全部集中焚毁,去之前在鼻内涂上雄黄,用巾帕口鼻。”温柔仔细地叮嘱着,从袖间取出一只锦囊递给三九,“将此锦囊挂在胸前,尸体焚毁之后,遍地洒上石灰,切记尸体一定要烧尽,覆盖石灰必不可少。”
“属下遵命!”三九接过锦囊,向温柔与冷澈躬身抱拳,大步赳赳离开了。
温柔将目光移到冷澈身上,发现冷澈正注视着她。
“王爷,看来漕城并非未有爆发疫病,只怕是尚在潜伏期而已,而那人欲往水井投尸体,想来是想要污染水源,若是水源受染,怕是谁都无力回天,现下却不知水源是否有受污染,单就处理那乱葬岗尸体,怕都是难。”温柔说着,微微蹙起了眉心,水源若是干净,她尚还有救治之法,水源若是受污染,她便也是束手无策。
“如何才能知晓水源是否受了污染?”
“这个温柔自有办法,好在不幸中的万幸是此时是冬季,疫病尚未扩散开,还有得预防,只是,举城药铺被毁,想来是有人真的要将漕城逼为死城。”好歹毒的心。
“若无人里应外合,想来他们也极难成事,他们欲借疫病毁掉漕城,我们亦可以此事来反计他们也说不定。”漕城县令,他要他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王上的桌上并未收到任何关于漕城的急报,而各地若有急报发出,以分散在各处的暗卫的消息,他不会不知,这便证明漕城县令并未发出过任何一本急奏,这便足以证明,这漕城县令,不是卖国求荣之人,便是与太后一般的人,而他不论是哪种人,都必死无疑。
“王爷有何打算?”
“主上!”冷澈还未有回答温柔的话,便有一名寻常百姓打扮的男子来到冷澈面前,神色紧张,抱拳禀告道,“禀告主上,城里突然有大片百姓倒下!想就医却无处就医!”
来人的话让冷澈缓缓站起了身,疫病,果然是来了么?
“官府刘大人那儿有何反应?”
“回主上,刘大人正在官府前安抚百姓。”
“加强城防,任何往来之人必须严查,切不可放出一个可疑之人。”
“属下明白!”
“王爷,如今漕城药铺皆被毁,便是温柔有救治之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务之急是必须前往其他城池取来必须药材,才能化解漕城之危。”
“王妃有救治疫病之法?”温柔的话让冷澈有些不可置信,定定望着她。
“不然王爷以为温柔为何非来这漕城不可?”温柔真有些好笑冷澈的这问话,她像是没事找事的人吗?
“不过是以为王妃粗懂医理而已,不知王妃竟知如何应对疫病。”忽然间心底有一抹小小的失落,他或许真的是以为,她是为担心他而来,倒是他想多了。
“只不知王妃如何知晓如何应对疫病的?”就算她是龙玉白璧的继承人,毕竟也是常年身居闺阁之人,帝都也从未传出她如何的惊才艳艳,那么她又是如何知道应对疫病之法的?
如今的夷国,知晓疫病究竟是何可怕东西的人都少之又少,而她不仅从六零的身上就看得出他是感染了疫病,还知晓防治之法,她,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且又猜不到的?
“王爷,现在可不是关心温柔的时候。”温柔微微一笑,“且还是考虑如何在十二个时辰内将所需药材运到漕城为好。”
她不介意他的猜想,因为若是换做她,她亦会如此想问题。
“这是防治药方,大管事,劳烦你了。”温柔从袖间取出写了一夜的防治药方,郑重的交给夙夜,虽然平日里温柔均是淡然处事,但是如今面对的是整个漕城的人命,她不得不谨慎郑重。
她虽是杀手出身,却并非是视人命如草芥之人,对那些无辜的生命,能救则救。
“爷与王妃放心,夙夜定不负所托!”夙夜接过药方,亦是大步赳赳去了。
“王爷放心,温柔看得出你极在意这漕城,所以温柔绝不会让这漕城毁了。”她会帮他的,此时此刻,竟是无关祖父的嘱托。
冷澈一怔,道声“多谢”,转身离开。
“王爷这是要去何处?”温柔制止。
“去城里看看百姓情况。”他从不是只知躲在安全地方而无视百姓疾苦之人。
“我随你去。”温柔将之前在马车熏蒸的衣服从夙夜放在一旁的包袱里拿出,递给冷澈,“麝香熏蒸过的袍子,王爷身子弱,披上为好。”
“多谢王妃关心。”冷澈并未推辞,接过袍子披到了身上,眸光微动。**
“王爷,你可知晓疫病的应对之法?”温柔与冷澈在市集上走着,看着方才还是人来人往的市集,不过一个时辰,行人竟是稀稀疏疏起来,向一旁的冷澈问道。
“不知道。”因着温柔的要求,他们皆要用布巾蒙住口鼻,以防病菌自口鼻侵入,“我不是习医之人,整个大夷,或者说整个风之大陆,怕也无几人知晓防治之法。”所以震惊于她知晓防治之法。
“王爷既然不知防治之法,如何又要亲自来这漕城一趟?”他镇定自若的表现,让她以为他是知晓防治之法的,所以才要亲到漕城以应对。
“我不知道如何防,也知道如何治,只知道如何抑制疫病继续扩散。”这是他看了史书上关于疫病的记载总结出的,虽然决绝无情,却是他能想出的唯一办法。
“王爷可否与温柔一说?”
“将患者集中隔离,任其自生自灭,焚毁尸体,掘地掩埋。”冷澈面无表情地说着,眼里是不断自眼前跑过的百姓的影像。
然而,他的话让温柔停下了脚步,定定望着他,突然觉得这个白衣美貌如谪仙的男子,竟如修罗,让她这个被人传为冷血无情的千面杀手都寒颤三分。
“与其让漕城成为一座死城,我宁愿能活下多少人,就活下多少人。”若是那些感染了疫病非死不可的人,他也可以亲手让他们安然离开这个人世。
温柔没有说话,抬起脚步,继续跟上了冷澈,他真的是为了大夷,不怕自己被万人唾骂,不过他连命都可以奉献给大夷,更何况名声。
只是他说的想的都没有错,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妇人之仁只会害人害己,如此该狠便狠的他,才是大夷的支柱,也才是她所欣赏的。
“王妃,可否与我去检查水源?”他自然知道水源之重要,若是水源被毁,漕城怕也是真的毁了。
“王爷好似对漕城极熟悉,要检查水源,当然还是王爷引路最好。”温柔微微一笑,“那么便从城里的水井开始检查。”
冷澈微微颔首,引着温柔往最近的一口水井去了,纵是在如今的漕城,如此风华绝代的两人走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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