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追人去也。
两名小二立即退出雅厅,放下垂帘前,右边的冷面小二说:“杨公子,方才让您和您的朋友受惊了,掌柜说,今天这顿算他的。”
“无妨。替我谢谢掌柜。”杨爵抱拳点头。
右边的冷面小二又道:“厨房为四位特别准备了冰糖雪耳莲子羹,希望能为姑娘压惊。”他看向躲到澹台然身后的溪儿。
澹台然将她挡得严严实实,闻言冲小二朗朗一笑,“谢谢。”
小二放下垂帘,不打扰他们用餐。
一场风波就这么有惊无险过去。牵驴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打斜,沿途都是落日前的山景,霞辉为树尖镀上一层金光,眯着眼睛看去,朦朦胧胧就像一幅画。
她没带黑纱帽,也不想骑驴,他就顺着她的步调慢悠悠走着。反正家就在路的尽头,跑不掉,时间也早,总能在天黑前回家。
她一时摇摇扇子,一时跑到草丛里扯几根狗尾草,看上去满开心的。陪她欣赏夕阳前的山景,他也非常开心。瞧,他牵着驴子,驴背上是今天在城里买的家用,她在他身边跑前跑后,有一种家的幸福味道啊……
“你们刚才说那个谢绣……”她摇着狗尾草跳了两步,“那些人为什么要追他?”刚才他们三人抱头搭肩在角落里咕咕哝哝,她又只顾着吃,没注意听。
“他是个江湖大盗。”他眉飞色舞开始说故事,“这谢绣在江湖上可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叫‘兰池夜盗’。因为他行盗时从来不穿黑衣不蒙面,却是一身锦衣繁绣,衣下是金线绣出的孔雀尾,身上还有一阵说不出名字的香气,而且呀,见过他的人都说他长得很美,无论对男人还是对女人都有一股迷惑的魔性,所以有人感叹:带翻金孔雀,香满绣蜂腰!”
“兰池夜盗……谢绣……”她喃喃自语,努力回忆刚才那人的模样,只觉得江湖传说太神奇,离她太远。
“溪儿你看——”他羞怯地瞟了她一眼,夕阳在眼中熠熠晶晶,“水光绕绿,山色送青,竹木扶疏,交相掩映,林中禽鸟,声如鼓吹……以后……我、我是说……我们成亲以后,我每天都带你看这些美景。还、还有,我每天打猎、种土豆,养猪养鸡,赚钱养家,你、你可以学女红、学煮饭,晚上我回家了,我们可以一起练功,一起数土豆花,一起看夕阳再一起看日出……我、我们……你、你给我……”生个儿子这种话,他就是说不出口,怎么办?
好羞啊……他自己都觉得脸红。可是,他为什么觉得胸口涨得满满的,全身好像都在用力地期待未来的生活……
美好啊……他热泪盈眶。
她低头扯狗尾草,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虽说以前的记忆没有了,他这段时间对她的照顾和关心却不是做假,遇到危险的时候绝对站在她前面,还努力赚钱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虽然粗茶淡饭,却温暖怡人。
这人,以前的自己是真的喜欢他吧……
成亲……她有那么一点……期待呢……
“然哥哥……”她站到驴子的另一边,偏头看他,“你答应以后给我买胭脂的。”
“是。”
“不许抵赖。”弹开扇子掩去如水双眸,也将脸上的暖暖春光一并掩了去。
一行白鹭上青天……他盯着七个黑字,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咧出傻笑,“不抵赖。不抵赖。绝不抵赖。嘿嘿……”
溪儿这是答应他了吗?
害羞的溪儿没让他心跳加快,却给了他另外一种感觉——心痒。
现在亲亲她的脸,她应该不会拒绝吧……心痒的后果就是色心大起,澹台徒弟心生邪念,意图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自己未过门的娘子。
他嘟起嘴……
缓缓地……靠近……靠近……
“咚!”一人从后面撞过来,让他结结实实吻上了……驴背。
“谁呀!”他火大地跳起来。
“嘘——”撞他的人将食指压在唇上比个噤声,转眼向前方树林跃去。虽然快,还是让澹台然看清了容貌——十六楼里被明王阁一群人追击的谢绣。
捂嘴哀悼自己的吻,他牵起毛驴继续走。
“他……”她指指树林。
绕到她身边,捉过她的手牢牢握住,他小声说:“什么都没看到。我们回家。”
她向他贴近了些,有点害怕。
没多久,明王阁的那群人从同样的方向冲出来,横眉竖目叫住他们:“喂,前面的,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人从这里经过?”
他把她护在身后,慢慢摇头。
“真的没见过?”一名长相粗犷的男人将剑压到他脖子上。
他哭丧了脸,“小、小生和娘子是要回家的,我、我们没看见有人啊!”
“和一个山野村夫计较什么,师兄,这里只有一条路,我们还是赶紧往前追吧。”男装打扮的女子挑开男人的剑。
呼啦啦,这群人各施轻功,浩浩荡荡跑出一溜烟。
澹台然一手溪儿一手驴,面不改色继续走路,不料驴背上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多谢这位小哥。”
两人回头,驴背上坐着的是……
“你、你怎么在我的驴背上?”澹台然大惊。
“我飞上来的啊。”锦衣公子笑眯眯,坐得安稳极了,一点也没有下来的意思。
竖起食指,澹台然指向锦衣公子的鼻子:“你、你是谁?”
“在下姓谢,单名一个‘绣’字。”
“兰池夜盗谢绣!”
“哦,看来这位小哥知道在下的名号。”谢绣在驴背上皱了一下眉头,“啊,我不能让人知道我的真面目,这是行走江湖的大忌,如果这位小哥知道了在下的真实身份,在下只有……”眉峰刹时阴冷一片。
“你、你想怎样?”他赶紧将溪儿拉到自己身后,不信他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灭口。
“我想……”谢绣忽地从驴背上跳下来,拍拍手,“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明王阁那群人又死咬着我不放,这里荒郊野岭的,也没个休息的客栈,不如这样吧,小哥,我今晚在你家借宿一晚可好?”
“……”
“你要是不答应,我只有……”谢绣按按拳头。
“……”他理解了一下,试着问:“你……是想去我家?”
“借宿一晚。”谢绣放下拳头,“只借宿、一晚!这位小哥,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混江湖的,一回生两回熟,不打不相识,重新介绍,在下谢绣,我那个江湖破名号,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那都是闲着没事的人叫来好玩的。小哥你呢?”
“……我叫澹台然。”
“原来是澹兄。幸会幸会!”
“……我姓澹台。”他决定鄙视谢绣。没读过百家姓,至少也要知道澹台灭明吧,人家可是“宁让钱,不让言”的始祖。
“……”谢绣恍然大悟,“澹台兄,幸会幸会!”
“你、你真的要去我家?”
“莫非澹台兄见死不救,让我落到明王阁那群冷血无情的人手上,被他们冤枉之后再大卸八块?”谢绣以幽怨的眼神瞪他。
他迟疑不决,一是不知谢绣和明王阁谁对谁错,二是不熟悉谢绣这个人,三是不想惹江湖事——蓦地,衣袖被扯了几下。“溪儿?”他偏头。
她踮起脚,手掩嘴在他耳边悄悄说:“我们帮帮他吧……夜里一个人在外面……好可怜……”
他的溪儿就是善良……他转过头:“好吧,山郊一带是没有客栈的,你就去我家休息一晚,明天你再赶路。”
谢绣愣了一下,弯眸微微一笑:“谢谢澹台兄,也谢谢……呃,不知姑娘怎样称呼?”
她看向澹台然,他立即帮她回答,“溪儿,她叫溪儿,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原来是未来的澹台夫人。”谢绣抱拳一揖。
她赶紧移位避开他的揖礼,小声说:“叫我溪儿就可以了。”
“溪儿。”谢绣迎风抬眸,直视澹台然身后的女子,“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你牵驴。”澹台然将驴绳抛到谢绣手上,牵起她迈开步子。他不喜欢谢绣盯着溪儿的眼神。
谢绣盯着掌心上的绳子,再看看身边的小青驴,认命地叹气。
三人一驴踩着夕阳霞光往澹间居前行,长长的影子拉在身后,一派安宁。
没多久,澹台然和溪儿就不觉得安宁了。因为他们发现,谢绣——好唠叨!
一路上都是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