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凰熙顿时感觉到心似被什么东西紧紧揪着般疼痛,目光落在母亲的身上,她这会儿看来眼睛格外的明亮,似乎带着某种她不明了的体悟,这种感觉不是她想要的,猛然愤怒起身朝太医吼道:“到底病情如何?赶紧下药啊,针炙什么的还不赶紧用……”
此时她就像一只狂暴的小狮子,只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捍卫自己所在乎的人和事。
太医嗫嚅了一下嘴唇,到现在还能说什么?该说的他都说了,能做的他都做了,王妃的病情早已药石无效,他也只是一个凡人啊。
“公主息怒,下臣已经尽力了……”半晌,太医跪下来叹息道。
这句话估计是最不受病人家属欢迎的,它宣告着某种时刻已经来临了,要做好准备面临它。
许嬷嬷第一个哭了出来,她的声音不响还带着压抑,接着屋子里的侍女也跟着发出这种悲恸之声。
孙抚芳偏在这个时候看来精神很好,突然有了点力气坐起来,虚弱的手伸向女儿,“凰熙,不要为难他,过来,母妃想抱抱你……”
李凰熙难掩悲伤地看向她璀灿的眸子,木然地抬脚走向她,在她床沿坐下任由她抱着自己的头,孙抚芳的手指在她的秀发上来回地抚摸着,带着慈母的温柔气息。
李盛基奔进来的时候只听到下人的抽泣声以及看到母女俩相依靠的样子,在外面他已碰见过太医,终是知道妻子熬不过去了,他走近相拥的母女,痛苦的伸出手抱着她们。
好半晌,孙抚芳感觉到累又躺了下来,肉眼可见她迅速丧失那种回光返照的精神,虚弱的手握紧李盛基的手,一再叮咛嘱咐之前她要求的那些东西。
李盛基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芳儿,这一生除了你,我不再会娶任何人为妻,只有你生的儿子是我惟一的继承人,如果……”顿了顿,“如果我有一天能有幸为皇,你就是我惟一的皇后。”将她虚弱的手放在唇边,合着咸湿的泪水吻了上去。
孙抚芳眼里的光芒更盛了,他对自己越愧疚将来就会对她的子女越好。
李凰熙带着弟妹及孙老夫人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夫妻二人含泪相望的场景,心中的悲意迅速蔓延全身,在这初春的天气里面身体一再地打着哆嗦。
孙老夫人急忙上前去大哭起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在这寝室内荡漾开来,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嘴里仍呢喃着,“都是我这老婆子不好,怎么让你走在我前头……”
孙抚芳抽回丈夫握着的手,虚弱地拍了拍母亲的手,“娘,女儿不孝……你放心,王爷与凰熙……他们都会孝顺你的……”
“我的儿啊……”孙老夫人抑不住的大哭出声,手拼命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有什么报应就报在我身上好了,为什么让我白头人送她这黑头人……”
此时她想起了年轻的时候后宅争宠时曾做过的孽事,几十年来她都没有后悔过弄死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子,现在是她生平第一次后悔当年不应那么狠……
李凰熙忙朝一旁抽泣的许嬷嬷使眼色,让她扶孙老夫人到暖阁去,这样的哭下去怕她这身子也吃不消,再出什么事就麻烦了。
孙抚芳由李盛基半抱在怀里一一看向她的儿女,突然伸手抓着李芫的手与李凰熙的手握在一起,她想起今夜做的梦,那个梦让她的心紧紧地揪着,即使到了地府灵魂也不能安宁。
那是一个可怕的梦,她虚弱的身子打了个寒颤,李盛基忙扯下自己的氅衣包裹着她。
“王爷……不用……”她转头朝丈夫微微一笑。
“我不冷,你裹着。”李盛基温柔地将她的秀发拨好。
孙抚芳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话来阻止他的举动,目光又回到这一女一儿的身上,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她握得很紧,“凰熙,芫儿,答应母妃……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你们是……骨肉至亲……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一母同胞的……手足……”
这话她说得断断续续,但眼神是坚定的。
李凰熙看着她那焦虑的眸子,知道她在担心他们,伸手环住李芫的小身子,“母妃,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芫弟,不会让人欺负他……”眸子里的狠色尽现,“也绝不会让人抢去他的位子。”
这话引得李盛基朝她一看,心中一颤,他这女儿看来是不会允许有人与李芫争继承人的位置,心中谈不上厌恶反而有淡淡的喜意,毕竟这也是发妻弥留之际最大的心愿。
李芫人还小,他不知道什么叫死,但却知道此时的气氛很悲凉,突然埋头到李凰熙的怀里抽泣起来,另一只手抱紧她来吸取温暖,半晌后,满是泪的小脸才看向孙抚芳点了点头。
孙抚芳这才脸泛笑意,她的眼睛突然模糊起来,似乎看不到了眼前的烛光,手摸索了一阵,被丈夫握在手里,她道:“春天来了……王爷……桃花……应是开了……王爷去给我采来……好不……好……”
孙抚芳喜欢桃花,忠王府就有一座小桃林,春天之时是她最喜欢呆的地方,李盛基想到这些,在她的耳边道:“好,芳儿,你等我。”说完,小心地扶她躺好,掖了掖被子,穿着单薄的衣服就起身向外走。
孙抚芳嘴角含笑地看着他的背影,眼皮很重,她想睡觉了,就像儿时睡在母亲的怀里那般安全、舒适,儿时母亲的怀抱里面没有纷争,没有阴谋诡计,只有浓浓的亲情。
李凰熙见状,上前在母亲的耳边道,“母妃,您一定要撑住,别睡着,阿晏说,他正带给你治病的神医赶回来……”
孙抚芳闻言,勉强睁开眼睛看她,“真……的……”
“嗯,女儿没有骗您,说是天亮就会到了。”李凰熙继续道,“他来信说,一群人已跑死了十数匹马,无论如何也会赶着回来,那神医我见过……”
她怕母亲一睡再也不会醒来,所以一直不停地在她耳边说,只要看她合上眼睑,她就摇摇她的手臂。
孙抚芳不忍女儿失望,在她一摇之下,她就又半睁开眼睛看她,只是渐渐地她再也看不见她的样子,顿时她心慌起来,“凰熙?”
“女儿在。”李凰熙听她唤得急速,急忙握着她的手道。
“屋子里的烛台怎么……都撤了……”
这话一出,包括李芫与十一郡主这两个仍然懵懂无知的孩子都惊恐地看向孙抚芳,屋子里点上了十几个烛台,亮如白昼。两个孩子突然感觉到害怕,齐齐地依偎着孙抚芳,十一郡主刚想说烛光很亮。
李凰熙就忙道:“她们偷懒都拿下去了,待会儿就会点上的,母妃,您别睡,父王就快采来桃花,神医也在路上,他一定能救您的命。”
孙抚芳“嗯”了一声,眼里没看到亮光,她似乎有所不安起来,“凰熙,天亮了吗?”
李凰熙看了看外面仍然漆黑的夜色,答道:“快亮了。”
她一直没有停止说话,眼里有着焦虑,父王采桃花仍未回来,梁晏那儿的神医又不知道明天什么时辰会到,心里前所未有的慌乱。
“你……父王……回来了……吗……”孙抚芳又开口。
“就快了。”李凰熙道。
两母女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天……亮……了吗……”
“就快了,等天一亮,什么都会好的。”
这样的对话让在场听闻的人又是鼻头一酸,低声抽泣起来。
天边开始有了一抹朝霞,渐渐鱼肚白浮现出来,李凰熙见状,急忙上前去把窗子打开,让一股春风吹进来,急忙回头朝孙抚芳笑道:“母妃,天亮了,天亮了……”
李芫与十一郡主也被长姐的声音吵醒,他们守着守着就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现在听到天亮了的声音,顿时也兴奋地跟着叫。
李凰熙猛然地上前去推着母亲的手臂,“母妃,千万别睡,快睁开眼来,母妃……”
她兴奋地唤着,无奈孙抚芳却是半分反应也没有,此时的她睡得很是安祥,嘴角微微地翘着,可那只被女儿死命摇着的手却是无力地搭下。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停住了。
门帘也在这时候被人用力地扯开,额头上有伤口的李盛基举着两枝开得最盛的桃花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兴奋道。“芳儿,你看,我给你采来的桃花,你等得急了吧?都怪我没用,昨儿摔了一跤……”
那一跤让他昏迷了好些时辰,好不容易挣扎醒来,在夜色中着人举着灯笼采桃花,这不,迟了些许时辰,此时,他献宝般地将桃花递到妻子的面前。
“母妃……”李凰熙凄厉的一声划破长空。
李盛基手中开得灿烂的桃花跌落在地,花瓣轻飞。
至德五年正月,忠王妃孙氏薨逝,年三十八岁。
梁兰鸢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孙抚芳的死讯,连鞋也没穿就在地上跳,颜色狠厉道:“真的假的?”
“回小姐的话,是真的,忠王府挂上了白幔,已经遣人进宫去报丧了……”
梁兰鸢闻言初时古怪的一笑,随后是畅快的大笑声,这笑声似乎一扫往日的郁闷,“老天都助我也,她居然死了,好,死的好……”握紧手中的拳头,意气风发道:“叫你跟我斗,现在你一死,看何人敢拦我的路?”
屋子里的侍女听到这放肆的笑声,脸上也浮起笑容,忠王妃这挡路石终于不在了。
梁晏排除万难,硬是用送八百里急信军事消息的方式赶回建京,刚一接近忠王府就看到府外挂上了白灯笼与帐幔,仆人的腰间都系上了白带子,顿时就明了迟了,孙抚芳最终没有等到他带着神医回来给她诊治。
“主子?”阿二低声请示了一句,他也看得出忠王府正在办丧事。
梁晏脸上的焦急之情未减,他最为担忧的事情还是如期而至了,现在他最为急切的还是要见到李凰熙,确定她没有事心里才能安定下来,摆了摆手,“先下去安置吧。”已经不用急于进府诊病了。
马头一勒,他调转头。
他回去换上素衣立即奔向忠王府去吊唁,这是惟一光明正大到忠王府去看她的机会,现在的她必定是披麻戴孝给孙抚芳守灵。
灵堂已经摆好了,李凰熙不想让自己有片刻的清闲,到处吩咐人办事,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她父王因为摔了那一跤及母妃的骤逝终是病倒了,硬守在母妃的灵堂前不肯走,她好不容易才劝得他下去歇一会儿。
梁晏进去灵堂的时候,上好金丝楠木的棺材已经摆在灵堂的正中,李茴做为长子已是从禁卫军赶了回来,正领着李芫与李安熙、十一郡主几个披麻戴孝地烧纸钱。
灵前正招呼女眷的人是忠王府的大儿媳妇杜语乔,同样一身缟素哭红了眼。
他在灵堂找了找没看到李凰熙的身影,勉强压下心中的担忧,上前恭恭敬敬地给孙抚芳上香,没想到那天夜里是最后一次见这未来丈母娘,心中不由得一阵悲凉。孙抚芳不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她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内宅妇人,就这样去了,颇让人感到世事无奈又无常。
李茴做为成年长子给他回礼,一旁的世子李芫也有模有样地照着做。
“能借一步说话吗?”梁晏朝李茴道。
李茴看了他一眼,吩咐李芫不要调皮,记得要给男客回礼,李芫没有耍孩子脾气一一应了。
他这方才起身引梁晏走出灵堂。
在空旷的院子里面,他看了眼这一脸风尘仆仆偏又掩不去玉树临风样子的男子,始终谈不上有好感,淡漠道:“有何事?”
“凰熙呢?”梁晏开门见山道,灵堂那儿毕竟人多嘴杂,他不好发问。
李茴的脸色僵了僵,定定地看着梁晏,那一年妹妹出京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知道她是去找梁晏的,随后近两年的光阴两人朝夕相处怕是已经产生了割舍不下的感情,而他这兄长终得渐行渐远。
为此他花了更多的时间在争权夺利上,以致听闻孙抚芳病重也没有回来探望,想到自己收到妻子传来的消息那一刻时他有多悔恨,任由妹妹独自一人经历这样痛苦的事情,如果他在她身边至少可以与她一起承担。
“明知母亲病重不久于人世,你可想到我妹妹会有多难过,你说你爱她,可那个时候她需要你时你又在哪里?”李茴严声质问。
他回府时看到李凰熙一脸木然地给孙抚芳穿上最后的寿衣,那神情比大哭还让他心惊,妹妹只看了他一眼,用着空洞的声音道:“哥,母妃走了。”
“凰熙。”他当时难掩悲痛地抱着她。
她却是在下一刻推开他,“哥是长子,我是长女,还得让母妃风风光光的出殡。”
这些话理智得很,但他却知道她的心在哭,在别人触摸不到的地方大哭着,一如儿时她总是躲到角落里哭泣,不让人瞧见一般。
此时此刻梁晏却不想去理会李茴的问题,只是沉着脸道:“这是我与凰熙的事情,告诉我她在哪?”
“你!”李茴上前一把想要抓住梁晏的衣领,他有什么资格在忠王府里面摆出这样的面孔。
梁晏身体向后一退,让李茴的手落空,孙抚芳的丧事正在办,他没有必要在这儿给建京的人增添茶余饭后的谈资,“凰熙还说你稳重了许多,懂得为她分忧,可在我眼里,你的举动还是那般幼稚。”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有着轻蔑之意,这让李茴更加恼怒。
“我没有时间与你在这儿磨蹭,你不说也行,我自有办法找得到她,李茴,别忘记了你已娶妻纳妾,那才应该是你的责任,为人兄长就更要有兄长的样子。”梁晏的手指着李茴的额头冷声道。
李茴的动作一顿,眼里的光芒黯了黯,是啊,他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说不再让妹妹为他而担忧了吗?却每每面对梁晏的时候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这两年多的历练都是做假的吗?
深呼吸一口气,他正要开声,耳朵就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抬眼看去,夏荷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小王爷,公主知道梁公子来了,正让我领着他去见。”
梁晏轻弹了一下衣服的下摆,没有看向李茴,而是上前朝夏荷道:“走吧。”
李茴也恢复了一贯的神情,“带他去见公主吧。”看着梁晏的背影,终是开口道:“好好开解她一番,别看她似很坚强,其实她的心并不如外表那般坚强。”
梁晏的脚步依旧,似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般,只是在人看不到时他的脸色极其凝重。
李茴甩了甩头,迈开步子又回到灵堂,父王病倒,他身为成年男丁少不得要出面主持丧事。
李凰熙正站在窗前看着那洁白的天空,眼里一片空洞,听到身后有声响也没有回头,“你来了?”
“凰熙,对不起,我最终没有赶得及……”梁晏看到她单薄的背影,心中一痛。
李凰熙回头靠窗看着他,“别说这样的话,是我母妃命该如此,明明希望就在这一线,最终她还是没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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