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在位第三十年,深秋。
自大乙成汤至今,大邑商已经历了22代商王。王室内乱加上频繁迁都,大邑商疆域几经缩水,到了昭王即位才终于迎来了全面中兴。
这就是后世所称的武丁中兴。只不过如今昭王还在世,武丁这个“死名”还远没有出现。
话说回来,所谓中兴,也不过是当王朝已经出现颓势时的一次力挽狂澜,一次回光返照而已。中兴的大繁荣过后必然是一段无可避免的下滑颓势,历朝历代概莫能外。
大邑商也是如此。
王位继承、多子内斗、大族干政、外敌侵扰……种种弊端从成汤立邑开始便一直存在,昭王即位之初,头三年甚至无法参与政事,凡事决断只能依靠当时的大宰甘盘。
所幸昭王并非庸碌之辈,经过二十几年的布局经营,这些个沉疴冗症逐渐被消灭剔除。
但是治大邑本就错综复杂,按下一头又起了另一头。到了昭王三十年,这些个矛盾终于来了一次总爆发。
这一年从年初起就不太平,先是鬼方接替了土方的侵商“大计”终于对北土出手。从沚邑到下危,半个北土边境都侵泡在鬼方的马蹄弓镞下。
不到春末,“死去”很久的小王突然在西土出现,引发了巫族和大宰之间的权谋较量。最后以巫族的全面失败告终。
到了夏天,王室宗亲中最有势力的子画又在亳邑起兵反叛,想趁昭王不在时直扑殷地,夺取王宫。好在小王当时正在亳邑,联络了当年的旧部与子画对抗。最终子画战败身死,亳邑收回。
好容易到了秋天,鬼方易振臂一呼扯起了伐商大旗。足有近百支族裔聚在他的旗下,南土的龙方也趁机叛出大邑商。
如此一来,大邑商西边半壁沿线旌旗招展,到处是兵马弓戈,直遮得日月无光。
西边全线开战,到处都需要兵力支援,可商军的兵力却是不足的。各族的常备军本来就没多少,去年打到今年已经损伤了不少。剩下的兵力也根本应对不了这么长的战线。
于是七、八月份,昭王七次下令各族登人入伍,调配援军。三十八天之内一共征调兵力二万三千人,同时遍祭祖先天神,祈求福佑。
这些数字都是随军巫师记录下来,刻在龟甲上留存后世的。
几乎每一天,昭王的占卜、求告、策略等等都会被记录下来存档。有时候,与他一起共事的人也会被巫师记下,比如说自井方时就一直陪在昭王身侧、“死而复生”的小王。
弃已经不再反感“小王”这个身份。自昭王二十三年被“流放”至今,他已经有七年没有见过父亲,也早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只有热血的年轻人。
七年时间,弃经历了从小王到羌奴的漫长修行,见过了世间冷暖,贫病疾苦。如今回复高位,日夜陪伴父亲理政,他终于理解了为王者的难处:治大邑千头万绪,必须先舍而后得。
“若要做个小族长,你尽可以守在族中耕种田猎、惬意经营,可以留在暖屋安享天伦。但是若要为大邑之王,就必须南征北战杀伐决断。至于夫妻父子之情,若阻碍到了你的决断……”
说到这里,昭王深深地看了弃一眼,接着道:“那就得舍去。”
此时正在太行山中,大军出了井陉道,此时已经距离下危不远。弃扶着昭王登上一块大石眺望,井方与王师混编的大军军容整肃,静悄悄地铺陈在二人身后。
弃低下头,他知道父亲是在责备他。
自从巫鸩走了以后,弃几乎再没有睡足过一个整夜。不管他多么疲惫,只要一閤眼,与巫鸩相处的点点滴滴就都浮现在眼前,扰得他睡不安生。
最后,弃索性搬去了昭王那里,白天奔波处理军事政务,晚上累了就拉个席子睡在昭王脚边。一路行来每天如此,昭王怎会注意不到。
“父亲,前面就是下危了,鬼方联军就盘踞在前面的谷地。咱们与好娘约的是明日总攻,您看用不用把子央和旨叫来再推演一遍?”
弃岔开了话题,大战当前,他不想提巫鸩。
可昭王又把话头拽了回来:“余已经让傅说把大巫朋送去给小臣鸩医治。放心,余要让她继承大巫咸之位,当然会保她无恙。”
“可父亲,小鸩……小臣鸩她是个巫女,让她入军中训练犬马是不是有点怪?”
“子弓,她有兽铃。”昭王眼中的冷色一闪而逝。
此时二人脚下草丛中一阵窸窣响动,一只黄兔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他俩。粉红小鼻头附近的胡须微微耸动着,时刻准备逃走。
昭王冲那兔子喝了一声:“来。”黄兔吃一惊,后腿一蹬,飞快跳进草里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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